第12章 冤家
寝殿内，云音跪在秦王嬴政前面，心里有些害怕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召见她。
她和所有宫人一样，很怕他。嬴政沉着脸，她知道他的心情不好。他疯魔一样的追杀太子丹，没有抓到；前方的战局还是胶着状态，也没有进展。
普通人心情不好，最多在家里生生闷气；实在有想不通的事，还可以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几下，发泄一下。但是嬴政不同，他是国君，手握权柄，可以拿别人出气。他一不高兴，周围伺候的人就可能要倒霉。
反正在上位者的心中，她们这些卑微的宫人，就是蝼蚁；任意处置她们，就和捏死蚂蚁一样容易。
嬴政先沉默一阵，看了看她，并不说话。这种沉默的气氛，让云音浑身不自在。
过了一会儿，嬴政开口道：“水，”云音听他在命令自己，连忙起身，学着这里伺候的贴身宫女的做法，倒了水，双手呈给他。
嬴政接过水喝了，看了云音几眼，问道：“宫里的生活，还习惯吧？”
云音怀疑她听错了，秦王是在和她聊家常？她进宫好几年，吃了一些苦，再不适应，也变得习惯了。她恭敬地答道：“多谢大王垂问，还好。”
嬴政点点头，让人摆上琴，命云音弹奏。
云音拨动琴弦，弹了一首赵国的乐曲。这首曲子是邯郸歌舞教坊里的乐师们常常弹奏，用来给舞姬伴舞的音乐。云音少年时和同伴偷偷溜进去看歌舞，听多了就学会了。
她实在不清楚，秦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乐曲，只能每种类型的都试试，看他欣赏哪种。
她一连弹了几首，嬴政倒是静静地听了一阵，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，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。云音想，看来这次要比上次弹得好些，琴艺还是需要经常练习，才不会生疏。
嬴政今天似乎兴致很好，一直在听。她把所有会的赵国乐曲都弹了一遍，不知道该弹什么，就停了下来。
嬴政把她唤到面前，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，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。他的脸挨近她，高大的身材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；他的手又往下滑，伸进衣服里抚摸她的身体。
云音浑身颤抖起来，想反抗却又不敢。
嬴政忽然停下动作，看了她一阵，开口问道：“你有什么话，要对寡人说吗？”
奇怪的问题又来了！云音拉了拉衣服，陷入了迷惑。明明是秦王召见她，应该是他有话要询问她，怎么变成了她有话要说？
她总不可能回答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，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”吧？她只能含糊地说：“能在大王身边伺候，是奴婢的福分。”
云音生怕回答的不对，秦王发火，但他只是脸色更不好看，没有发作。
他示意要喝水，云音赶快为他加了水，她心里有点紧张，不小心把壶里的水撒了一些出来。
嬴政又显出烦躁的样子，不耐烦地挥手道：“笨手笨脚的，退下吧！”
云音赶快谢罪退了出去，秦王脾气喜怒无常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，少说话、减少呆在他面前的时间，才是最好的办法。
出去以后，她还是越想越觉得奇怪。嬴政召见她一个普通宫女，问她那些话，让她弹琴，透着一股怪异。
嬴政不苟言笑，除了发号施令，一般不和宫人说话。他认为宫人都是奴婢，是伺候他的，身份卑微，不配和他讲话。那他为什么问她古怪的问题？真是想不明白。
云音本来还想过，嬴政再次见她，可能会让她侍寝。如果是那样，自己应该怎么办？他今天是有点想临幸她的意思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忽然停了下来。看来，秦王没有看上她，她还不知道怎么就触怒了他。幸好，他没有处罚自己。
出来殿外，云音发现张公公正在门外站着，她问了个安。
张公公贴身伺候嬴政多年，他知道大王如果多看哪个女子几眼，问几句话，多半就是对这个女子有兴趣，通常会召来侍寝。但是他召见了云音两次，却没有让她侍奉，张公公也有点摸不着头脑。他嘱咐云音道：“你在大王身边当差，要谨慎小心，不能出差错。”云音连忙答应，谢了他。
云音晚间回到住处，秀儿问她：“云姐姐，我看见今天大王叫你进去，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云音答道：“大王随便问了我几句话，让我弹琴。”
这时，另外几个宫女也凑过来听，她们也挺好奇。秀儿道：“那就好，我还有些担心你呢。飞燕姐说，你被召去，肯定是犯了错，要被大王责罚了。”
云音苦笑，这飞燕，自己也没有招惹她，她就那么希望自己倒霉吗？
秀儿又说：“你会弹琴呀？那太好了。我听说大王喜欢听琴，他一直宠幸的姜良人，就很会弹琴。你弹得应该很好吧？说不定你也能得宠。”
云音想，姜良人？那应该就是瑶光吧，她确实琴艺比自己好很多。看来，琴艺精湛这一点，是瑶光能得宠的重要原因。
她又想，自己的技艺荒废了许久，应该要开始练习起来了。可是她的抱石琴，还在掖庭她原来住的屋子里，那里另外还有一些衣物，都不值钱，只是屋里还有一副耳环，是母亲殷氏留给她的，她一直收着舍不得戴，什么时候要一起拿回来才好。但是她每天都要做事，苦于没有时间去拿。
第二天早上用早膳的时候，云音正在吃东西，飞燕来到了她的面前。
飞燕挑挑眉，说道：“云音，你昨天被大王召进殿里，干什么了？”
云音笑笑，“大王命我弹琴。”
飞燕不屑地道：“你看起来挺老实，没想到，暗地里还有些狐媚子的手段。”
这话说的难听，云音咽下一口气道：“我没有使什么手段。”
飞燕冷哼一声：“你小心点，姚姑姑可最不喜欢不老实的宫女。”
云音觉得烦恼。她是想去姚氏那里告状吗？自己也没有犯什么错，但好像姚姑姑并不喜欢自己，她去告一状就更麻烦了。
大家在这深宫中熬岁月，都是地位低下的宫女，都不容易，应该互相照应才对。云音真不明白，这宫里的人为什么总喜欢互相排挤、互相争斗？可能人性就是这样吧，人多的地方，就有争斗。
在君前当差，最大的好处，就是不像在掖庭那么闭塞，两眼一抹黑，什么消息也不知道，只能做苦活。在这里，侍奉在秦王身边，能知道很多消息。比如说，云音知道了仇人郭开依旧是赵国相国，享受着荣华富贵，恨得直咬牙。
卫僚已经得到了秦王的重用，官拜国尉，主管秦国的军事、为秦王出谋划策。因为他担任国尉的职务，现在人们都称呼他为尉僚。虽然几年没见到他，云音还是为他高兴。终于明珠不再蒙尘，他的才华有了用武之地。
嬴政每天忙于政务，并没有再宣云音弹琴。他依然阴沉着脸，脾气暴躁，宫人们都很小心地伺候。
云音等宫女每天都要当值到很晚，她们的乐趣就是，每天吃饭时聚在一起闲谈几句，晚上打来热水泡一泡，慰劳一下站立一整天的、有些麻木的双脚。这就是深宫中的宫女生涯。
秀儿等小宫女，就盼望着积攒点嫁妆钱，过些年，被放出宫，能找个好人家、嫁个好男人。云音也想着能出宫，她对高渐离承诺的，十年以后来找她的话，还是半信半疑。他送她的抱石琴，倒是陪伴她度过了几年的艰苦时光。不管怎么样，他对她的恩情、和给过她的温暖，她轻易忘不了。
这天，云音不当值，飞燕有事在忙，忘记了给她派杂活，她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。她打算去掖庭把自己的耳环和琴拿回来。
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这里回掖庭，咸阳宫太大，她向秀儿问了路，慢慢走回掖庭。
她来到掖庭门口。里面有很多宫人在忙忙碌碌，一些宫女抱着很重的衣物在走，一个个都面无表情，气喘吁吁。她想起了自己在里面的日子，整日忙碌，辛苦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
云音又想到常氏，她对自己垂涎三尺的样子，很讨厌。宫里很多宫女会结拜金兰姐妹，或者和太监对食，云音能理解，毕竟宫中生活太寂寞苦困，虽然是假凤虚凰，两个情投意合的人，能互相慰藉一下，也是好的。但云音很厌恶常氏，怕她对自己动手，不愿意再见到她。
这世间的事，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。云音才一走进原来住的院子，就看见了常氏。她正站在院中，教训一个犯错的宫女。
她看到云音，愣了一下。云音退后一步，想着这青天白日的，自己现在也不归她管了，用不着怕她，就打算绕开她，回自己原来的屋子。
常氏忽然指着她大叫起来：“鬼呀！鬼来了！”叫着跑出了院子，她旁边的宫女看到云音，也露出恐惧的神色，跟着常氏快步走了出去。
云音呆住了，这大日头底下，自己怎么就被她们当成鬼了？真是奇怪。她摸摸脸，她的样子很恐怖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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