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一半
清理完手机，夏叶躺在大床上，盯着天花板，脑中空空。
发了条消息给妈妈。
夏叶：【夏连海知道我手机号码。】
朱虹：【怎么会知道？会不会是你三姨？他有找你麻烦吗？】
夏叶：【没有。家里地址，别告诉任何亲戚。】
朱虹：【知道，港城租的房子我已经退了。】
过去，她们小心翼翼躲藏，每一天，每一天，夏叶都数着日子，希望时间过得快些，等她长大，等她自力更生，等她有能力带妈妈远走高飞，逃离港城这座小城。
被迫远离自己故乡，浪迹天涯，有家不能回。
高二的暑假结束，随着最后蝉鸣的消失，夏连海和朱虹终于领了离婚证书。
可是噩梦并没有结束。
朱虹带着夏叶一次次搬家，一次次逃离，可港城太小了，小到夏连海总能轻易找到她们。
自从夏连海在学校怒打夏叶后，他再难踏进校园，可卖了房子还债又怎样？依旧有大笔欠款。
每当夜深人静时，夏叶握着笔，写着作业，她安慰自己，总会熬到头的，不是说苦尽甘来吗？她一定可以的，只要，只要熬过高考，熬过去，都会好的。
只要她努力学习，只要——
对，都会好起来的。
世界这么有趣，她当然不会因为渣爹而烦恼，只要全部拉黑，他又能怎样？
不过是膈应人，回忆里的好和坏全都一笔勾销。
没有人可以替她承担，这是她的人生，她的事，与旁人无关。
烦心事多，不如睡一觉，明天下午的高铁，要去趟姑苏，那边供应商量不大，却精细，设计部新品需要姑苏供应商开模，夏叶要去商讨细节。
开模设计，完成产品，每一步都不能错。
新产品决定今年和明年的产量，同她也有关系。
年终奖直接和业绩挂钩，她自然上心。
东申又是全国金融中心，人口集中，市场巨大，调她来东申，妥妥升职加薪，不知总部多少人眼红，若是她犯点错，必然和前任一样，要么走人，要么调去穷乡僻壤。
她要养家，不敢不上心。
可为何，心里空荡荡，游水浮萍，不知心在何处，只觉一阵寂寞。
虚空像要抽干她。
蜷缩在床上，握着手机，夏叶打开微信，向卫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和她说晚安。
如何安？
夏叶举起手机，按着屏幕，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打字。
夏叶：【睡不着。】
向卫：【明天不是还要忙吗？】
夏叶：【上午去开个会就准备去高铁站。】
向卫：【去哪？】
夏叶：【姑苏。】
向卫没有回信息，等了几分钟，夏叶放下手机，仰面看向屋顶，放空自己。
说夏连海的短信对她没有影响是假的，怎么可能平静呢？
恶劣情绪徒然升起。
翻了个身，夏叶关了主灯，准备睡觉，只要睡着，就不会想烦心事。
刚闭上双眸，手机响了。
拿起手机，向卫打来视频电话。
坐起身，开灯，接通视频电话。
向卫擦着头发，一派清爽，刚沐浴完，发丝一缕缕荡在脑门前，模样乖巧清朗，与他平时桀骜不驯、玩世不恭模样完全不同。
多了一丝亲切感。
夏叶忍不住悄悄截图。
向卫擦着头，露出一双深眸，“打扰到你了？”
又似笑非笑眸。
夏叶拿过抱枕拍了下，垫了下巴。
“没睡意。”
镜头里的青年微微弯了眉眼，“想我想的吗？”
夏叶翻了个白眼，一口回绝。
“痴人做梦。”
找了沙发坐下，挂着毛巾，手机摆放在支架上，向卫倒了杯水，饮了一口。
“对了，刚才老陈来信息，说是在准备毕业论文，等答辩完可能要考虑回国。”
夏叶换了个姿势，重新坐好，问：“博后三年再回国不是更好吗？他是准备去211高校任教，还是准备进研究所？”
向卫：“不是取决于他怎么选择，而是取决于江南吧？”
夏叶：“老陈和江南啊……这么多年……老陈倒是放心江南，这么多年不管不问，不怕有人横刀夺爱，突然杀出重围骗走江南？”
夏叶：“多少有点自信过头的傲慢。我们江大主编可是美得很，人见人爱。”
向卫盯住镜头里，一脸不屑的夏叶，说江南何尝不是说自己？
向卫：“所以，还是我聪明，一直待在你身边，别人毫无可趁之机。”
我不希望你觉得，我是为了你放弃什么，一切都是我自愿，你不必有歉意，我只是想在你身边。
仅此而已。
就算有一天，所以谜底揭开，我希望你，也不要有任何歉意，我希望你只是因为爱，才和我在一起。
认真的话用玩笑说出口，每一次，向卫开玩笑说的话，夏叶自动解读为玩笑，最近却从话中嚼出一丝言外之意。
一旦察觉他画中音，再回忆他的玩笑之言，全都变了模样。
再不是诙谐调侃，全成了不可见光的情意。
小心藏匿的爱意。
越是回想，夏叶越觉得自己迟钝，也不全是迟钝，大约，过去从未相信他，所以他包裹真心的玩笑，一律按调侃处理。
我们都身负伪装，将真心话藏在玩笑里，小心翼翼。
怕失去，所以不敢勇敢，可最后渐行渐远，如果早一点，再早一点坦白，或许，现在的你我又是另一幅模样。
小小的镜头里，青年如少年时，深色短袖，衬得眉目锋利。
有一瞬间，夏叶想伸手拥抱他，如果能见到他……
宽阔的胸怀，她一直喜欢在他怀中，哪怕过去猜他不是真心，但被他拥住的瞬间，她只觉安心。
大脑疯狂告诉她：别相信这个男人。
心脏却不住疯狂跳动，出卖了她的情绪波动。
如此口是心非。
“还是等陈之影回国再说吧。”夏叶见向卫往水杯中加冰块，拧了眉，“你身体最近挺好？”
向卫动作一顿，眉尾轻挑，“我身体也不是最近挺好，一直都挺好。你不懂吗？”
夏叶一脸冷漠，道：“我是看你喝这么多冰水，以为你要回南极。”
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水杯，冰块是挺多。
“哦，我是为了……灭灭身心——天雷地火。”
夏叶：……滚。
歪头，笑了下，挂断视频。
要不是靠这张脸撑住，一般人说这话，那得多“油腻”？
向卫发来信息，【怎么，害羞了？】
夏叶：……害羞你个大头鬼啊！
向卫不依不饶：【可以考虑亲自帮忙‘灭火’。】
夏叶：【三斤地沟油的情话，还是免了，鬼听愁。】
话虽引起不适，夏叶这一夜却睡得格外安稳，梦里都是她在教训向卫，丝毫不受“渣爹”影响，好像这个人不曾存在过。
翌日，开完会，搭乘高铁去姑苏，出了高铁站就直奔工厂而去。
厂家对新品开模制作倒是配合，夏叶需要等两天才能拿到样品，这期间厂商建议她逛逛姑苏，千年古城旅游点颇多。
夏叶订了酒店在湖边，离工厂有些距离，但环境安静，适合她办公开会，楼下又很是便利。
放好行李已经18:00整，夏叶伸了个懒腰，准备搭车去市区逛逛，地铁颇冷，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到站出站才好了些，买了夜场园林门票，园林不算大，却满眼中式典雅，亭台楼阁，舞榭歌台。
台上人开嗓弹一曲评弹，嗓音清亮。
水影摇晃，一叶坠入池中，半池波纹粼粼。
夏叶买了团扇扇风纳凉，迎面人投来惊艳目光，夏叶只顾散步赏景。
坐在廊中赏景，耳边琴声悠扬，她拍了照片发朋友圈，顺带点了定位。
接到向卫电话时，忽闻身边路人嚷着落雨，她低头看向池中倒影，确实波纹点点，雨势不大，还好。
顺手接了电话，“怎么了？”
向卫：“还在逛园林？”
夏叶轻声应了，“准备走，有点小雨。没带伞，怕一会儿雨下大。”
向卫：“哦？下雨了？”
夏叶：“不然呢，总不会下刀子吧？”
自己轻笑一声，问：“你在加班？”
虽不知他笑了没，但他语气带了笑音，夏叶想：应该是心情不错。
向卫带着些许喘音，道：“加班？这得怎么算呢……算还是……不算呢？”
加班还分算不算？总不会出去兼职了吧？他能做什么？牛郎吗？
夏叶忍不住偷笑。
向卫：“你是不是在想不好的事？”
神算子？
夏叶：“小人之心。”
向卫：“哦，我怎么听到有人在笑？难道是我听错了？”
夏叶：“你是‘谛听’吗？”
向卫：“可是，我看某人笑得挺欢啊。”
夏叶：“你哪看了？心眼吗？还是第三只眼？二郎真君吗？”
雨势渐大，夏叶起身，捏着扇子把玩，同向卫电话胡侃，走路都漫不经心起来。
待她绕了池边一圈，才发现自己又走回原地。
换了条路，经过假山旁，脚底有些打滑，她扶着山石往前走，果真雨落大了些，三三两两砸在她手臂上，丝丝清凉。
“晚点聊，我在找路。”
电话里却没了音，夏叶拿下电话，并未挂断电话，难道是信号不好？
夏叶：“听得到吗？”
周围人少了些，小桥平坦，脚底灯光昏暗，不远处评弹已一曲了，她正欲去廊檐躲雨，忽然头顶多出一把伞。
“砰砰砰”心跳声鼓噪。
握着手机，电话没挂断。
“这城市真是有趣，出了城墙好像没在下雨。”
熟悉的男声。
一个可以令她瞬间沉沦的声音。
头顶的伞倾斜到她面前，透明的伞，她扭过头，团扇不觉遮了口鼻，只露眉眼瞧向男人。
向卫似笑非笑，弯着眉目低眸凝视她。
夏叶一言不发，或是，一时不知说什么。
向卫：“方才的评弹，没听出他们唱的什么，不过，我倒是好奇一件事。”
话落在了夏叶唇边，她轻问：“什么事？”
向卫：“姑苏半城落雨半城光，姑娘可知我欲凤求凰？”
雨势愈发张扬，夏叶扶了伞，一人一半避雨。
对着向卫勾了勾手，“你猜姑娘知不知？”
向卫弯腰低头，凑近，鼻尖相触。
“姑娘知否？”
夏叶浅浅一笑，没应他，却伸手拽了他衣领，微微靠近，唇角在他下巴轻轻摩挲。
“自然是，知的。”
双唇纠缠不休，炽热的气息，温热鼻息，化作落雨姑苏城的星火。
点燃整座城。
扇子遮了两人面容，却无人不知他们相爱。
爱得难解难分，旁若无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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