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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蛾飞烟火 虎贲雷霆1


成新与张方看着自己押解的囚犯大摇大摆出客栈,只觉历经适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斗,能活着便值庆幸,竟是无力也无心追捕。樊槐全身虚软无力,其余客人更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场面,惊得呆了,更别说追赶。只有姚任奇圆睁双眼,如大梦初醒般发了一声喊,转身便要冲出酒店,成新一把抓住他,沉着脸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樊槐想到方才自己受制于咒术,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飞来腰刀解了围,不然此时成新已死在自己锹下。他转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张方,只见原本牢牢抓住他腿的那双断臂已然松落。他危颤颤走过去,一面要将他扶起,一面说道:“这位差爷好腕力,若非尊驾,我们一众人可都丢了性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方点了点头,也不说话,他汗如雨下,双唇发紫,显然断腿处十分疼痛。

        成新走了过来,帮着樊槐将张方扶起坐在椅子上,叹着气道:“还说什么?差点栽了,人也给跑了。命是保住了,就不知如何交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他摇着头向樊槐拱手称谢:“方才若不是老爷子奋不顾身仗义相助,缓了缓像爷的势头,我这兄弟也难以飞刀伤他,如今局面也就难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谦让道:“也没帮上什么。两位差爷路经敝乡,总不能眼看着在咱们地头上吃亏。那囚徒的邪法着实了得,是一门摄心术么?你方才可是说他姓向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心里纳闷,这人栽了老大跟斗,怎地仍称那囚犯向爷?他好奇心起,料想这囚犯来头必然不小。

        成新回道:“是啊,他姓像,可不是向阳处的向,而是雕像之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点头默思,这姓氏倒是从未听闻,可得再好好打听。此时成新与众酒客拽过一张长桌,让张方躺在上头。客栈里一片狼籍,丁康的尸首还躺在桌旁,没了双手,店小二也直挺挺躺在地上,脑袋顶门兀自插着成新那把阔厚腰刀。樊槐不时瞥眼看着两具尸首,彷佛它们随时会暴起伤人。略思片刻,他将姚任奇唤来,嘱咐他去寿春报官,说是这两条人命不是堰口这小地方可担待得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成新在一旁听了道:“不必了,我兄弟俩这便进城。这事还由不得郡守作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暗自心惊,郡守都不能作主,那么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?他打定主意得探个明白。毕竟这人命关天惨事发生在自己堰口地头上,可不能给乡亲们带来更大祸事,于是转开话头道:“却来看看这位差爷的伤如何?在下对接骨也还略知一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边说边四下看去,只见满地击裂的碎木,于是找来两条合适长木,将张方的断骨接合固定住。好在这腿骨断得甚是整齐,休养些时日,应无大碍。两个官差连连称谢。樊槐眼见客店里人心惶惶,众说口杂,便叫姚任奇帮着安抚人众,并收拾尸首,暂且安置在客店马房之中,又向成新与张方道:“这位爷受了伤,两位何不都去我庄上暂歇,过些时日备车送二位进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捕快恶战之时亲眼见得樊槐挺身而出,这时又热心相助,任侠好义,显然曾是惯走江湖之人,兼之这酒店已非安全之地,便都点头答应,并道出自己名讳,并称是在益州衙门为吏,原是要将那囚犯送往寿春。

        樊槐暗自惊讶益州衙门好生了得,寻常衙役竟有这等功夫,忙自陈名号,且说家里有不少庄客,其中不乏勇武之士,若有变故尽可相助。成张二人欣喜不在话下,樊槐当下便雇了车,载着一行人往自己庄上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到了樊家庄院,三人下了车,正要进门,樊槐远远瞥见有两条汉子在树下观望着。他心中一凛,忙招呼成张两人进了门,请至后厅。此处是他平日练字研读之处,与家人相距甚远。他唤人备下酒食,然后将一众仆役打发开去,只叫来老仆人季良,嘱咐他带庄客在大门口守着,不许任何人进庄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人分宾主坐定,客套一番之后,樊槐便开门见山道:“经过酒店中那场恶战,咱们可说都不是外人,容老夫摆明说一句,还望两位兄弟见谅。两位的本事可不小,若说是益州府衙役,这职衔可还真委屈了二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成张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,两人互望一眼,张方迟疑了一会后道:“实不相瞒老爷子,我们两个是朝廷虎贲营校骑,并非地方官差。此番送往寿春的人犯,因为干系太过重大,朝廷深惧有所闪失,又不能大阵仗押解囚犯,更招惹显眼,因此便指派我兄弟两个,既不声张,也不至出乱子,没想到还是着了他的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他摇着头哀声叹气,樊槐安慰道:“这却怪不得二位。老夫在一旁从头至尾看得明白,那姓像的不守信义,说是不伤二位,却又出尔反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成新摇摇头道:“像爷是个真人物,他并没有违诺。他讲明不动手伤害我俩,确是真话,恶战中他未向我二人招呼一拳一脚,即便其他人等也并非他亲手加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回想当时情景,不禁冷汗浃背,顺势将话导入正题,问道:“那像舒治究竟是何人?是修练厌胜之术的俗家道人么?可又从未听说过如此厉害的邪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成张二人摇了摇头,似乎不愿多说,但二人虽在朝廷任事,却颇讲江湖义气,适才一战既得樊槐相助,这时便觉不应缩头藏尾,且觉此事与这淮水地界老人终究是毫无牵扯。张方迟疑片刻便道:“像爷是羌人,在益州羌族据地是头号人物。他本向朝廷称臣,但近些年朝政渐乱,像爷便有称王的野心。约半年前,朝廷设计诱骗他到益州府,趁机拿住了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捋着花白的胡须,沈吟道:“两位是虎贲营军官,直属朝廷,像舒治虽是个大人物,可也不需亲自动手捉拿解送,不是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校骑闻言呆了半晌,成新苦笑道:“樊爷心思慎密,凡事一眼看穿。反正老爷子是道义中人,必不会胡乱张扬,再说此地与京师想隔千里,八竿子也打不着。我就与你实话实说,据传是当今皇后绕过皇上下的令,交待虎贲营务必设计捉拿像爷。至于是真是假,一如宫中其它众多传言,姑且听之便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嗯了一声,这些宫中传闻,他倒无什兴趣,于是转而问道:“说到相隔千里,阁下说得是极。朝廷为何要将一个羌人头子大老远送往寿春?此地可与羌人或益州皆无干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老爷子有所不知,”虽然明知左右一无旁人,成新仍是压低了嗓子回道:“咱们这些小小士卒其实也仅是一知半解…老爷子可曾听说过石勒这号人物?”

        樊槐眉头一耸,立即回道:“这个当然,石勒这厮是羯人,近来在北地太原一带声势甚是浩大,揪和着许多羯人与地方汉人豪强,颇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成新接着他话头道:“这就是了,羯人与羌人之间以往似乎有过节,传闻干系只怕还不小。听说朝廷想将像爷交给羯人,只因石勒答应若是得到像爷便缓兵留在太原一带,不再南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居然有这等事…“樊槐心中有几分怀疑,只因得到一个羌人头领便承诺不侵犯中原?这似乎并不合乎常理。但既然无从查证,他也就不加深究,转而问道:“这么说,石勒派人至寿春等着你二位送像舒治过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成新点头道:“可不是么?老爷子一点就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两人又是愁容满面,显然是苦恼失了像舒治,不知如何交差。樊槐察颜观色,如何不知二人为此发愁,但苦于无计相助,只得岔开话题道:“这像舒治可与二位有旧?你俩总以像爷相称,即便是吃了大亏之后口头上仍是不失礼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成新回道:“那倒不是,只是我俩虽是虎贲营辖下,却长年因公驻守益州,因此常听人说及像爷为人,知他是条汉子,更听说他咒术厉害,手下无论羌人汉人对他敬若神明。再说,我俩都有家人在益州,大晋能保住益州多久谁也不知,没准明日便陷入羌人之手,因此待他以礼,也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。况且他这一路上对我二人也是以朋友相待,我们对他恭敬,他也绝不无事生非,从益州千里迢迢到寿春,一路无事,再顺当不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,成新顿了顿,瞥眼看了看张方,张方不假思索便道:“也罢,樊爷也不能算是外人,况且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。樊老爷子,像爷在路上可还帮咱俩解了危吶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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