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无声告白
春寒料峭，冻杀年少。
我睡得一夜不宁，清晨将醒未醒之际，听见门“吧嗒”一声轻轻地关上。
有人出去了。
霎时睡意全无，从床上坐起来，狭小的房间里空无一人。
她走了。
有一刻钟的愣神，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，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了，干脆爬起来把被子抖展平铺在床上，简单洗漱干净，厨房还有袋泡面烧开水煮上。
等水烧开的过程中，靠坐在床边打开电脑继续改论文。
眼睛略过没几行字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。
季夏站在门口冲着我笑，不管不顾我有些错愕的表情，自顾自地走进来，放下手里的东西，看了眼锅里的面，嫌弃地连锅带面倒了个干净，然后上锅烧水，利落地打了两个蛋进去，调些盐和鸡精，淋了几滴清油，撒些葱花，荷包蛋出锅。
季夏在柜子里找出来两个碗，盛出来，看了我一眼，招呼我：“傻站在那里干嘛？我买了包子，快吃早餐吧。”
荷包蛋。乳白蛋清咬开以后是凝固的蛋黄，配上青葱的味道，不咸不淡。
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荷包蛋了。
季夏把自己碗里的蛋黄放在我碗里，在我耳边唠叨：“阿朽你真的是拉低了帝都青年学生的平均生活质量水平。”
我低头咬了一口圆滚滚的蛋黄，抬头咧开嘴冲她笑，眼前的人却变得模糊起来，嘴角湿哒哒的，有些咸……
这久违的味道，原来我这么怀念它。
——
季夏把保温壶放在我的桌子上，气呼呼地冲我抱怨：“都说要迟到了，我妈还要我等着带早餐。一个寒假，我都胖了好多。”
我笑着安慰她：“也是关心你嘛，这不也没迟到嘛。”
季夏扁扁嘴，拧开保温壶，看了一眼，冲我嚷嚷：“阿朽，你得帮我吃，太多了，我根本吃不完，我妈说敢剩下就不让我吃饭。”这样浮夸又刻意。
保温壶里上层放了五个小包子，中层放了切块的黄瓜和小柿子，底下是荷包蛋。我垂下眼睛，心想季夏真的总是这样啊。
这样浮夸又刻意的演技，也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觉得别人会看不出来吧。
“真是丧心病狂，她居然放了两颗鸡蛋！”季夏有些抓狂。
“我轻盈曼妙的身姿还如何撑得住这么猛烈的攻势。”
“就你话多。”我白她一眼。
“所以，我请你吃蛋啊。”
“阿朽，你太瘦了，都不长个子，人家过年都胖一圈，你怎么反而瘦了两圈呢。”
我拿起来勺子，问她：“还吃不吃？”
季夏点头，坐下来，一一摆开，举着勺子喝了一口汤，招呼我：“阿朽，你尝尝，味道还不错。”
我敲了敲桶沿，笑她：“阿姨早知道你吃不完啊。”
季夏看了眼手里的勺子，“哼”了一声，捏拳捶我：“就你最聪明。”
包子解决完，埋头小口喝汤，季夏把蛋黄剥出来问我：“阿朽，你吃蛋黄不？”
“你不吃？”
季夏摇头：“吃了感觉像晕车一样。”
“那我把蛋清给你。”
季夏吞下蛋清，笑：“那以后我的蛋黄你都承包了，你的蛋清都归我！”
……
春寒料峭，冻杀年少。
我在2021年的春寒里，哆嗦着把碗里荷包蛋的蛋清和蛋黄剥离开来，然后，把蛋清放在我对面女孩的碗里，女孩的脸怎么都看不清楚，我低头想吃掉碗里圆滚滚的两个蛋黄，眼泪“吧嗒吧嗒”地滚到汤里。
然后，世界清晰了。那蒙在眼前的水雾化在了我眼前的一碗汤里。
坐在我身旁的女孩低头不说话，和我一起不停地抽着肩膀，一起喝汤。
成功把壶里的东西吞扫一空，我和季夏趴在窗台上仰头晒着太阳，聊会儿小天。
“这次月考又没追上他。”季夏有些遗憾。
我照常用安慰了她n多遍的话继续安慰她：“没事，咱们学校大小测试无数，周测月考期中期末模考统考，他总有奔走千里马失前蹄，考前生病拉肚子，出门被狗咬出意外的时候吧，你总会有一次追上他的。”
“寄希望于他考试失常，还不如我努力用功来得可靠实在些。”她将脸埋在手掌里，声音有些低沉，“我是很想超过他没错，但也不只是想超过他啊。”
我偏过头去看她，很想告诉她，其实很多事情没有那么难的，没有这么复杂，只是有人自己要把感情投射进去，自己陷进去，自己走不出来。
但我时常又会怀疑，季夏喜欢的究竟是那个苏远程，还是喜欢苏远程的自己。
如果是后者，那得是一个多虚幻的影子啊。
于是，我闭上了嘴巴，转过头继续看窗外。清晨日光从窗外照进来，丁达尔效应形成的光柱倾泻了半个教室。季夏唤我的名字：“阿朽。”
“嗯。”舒适恰好的日光总将人照得有些懒散。
季夏盯着我多看了两眼：“阿朽，你最近白了些。”
“真的？”我偏头冲她笑。
“还胖了些。”
“……”
跟着季夏蹭吃了快一个学期的早餐和午餐，我被季夏养胖了一圈，这让季夏很自豪。
“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总算有点人的模样了，”季夏如是说道，“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眼感觉吗？”
我纯良的像小媳妇一样地羞涩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当时想，完了！我是要和非洲难民做同桌吗？”季夏捏起嗓子来，很是夸张。
我在一边羞愤不已，季夏笑得两只眼睛和偷吃了鸡的黄鼠狼一样。
校园里有只焦黄色小猫，突然有一天就这样凭空出现了，季夏一到课外活动就拖着我去看猫。
去了几次以后，都很“恰巧”地遇上苏远程，这时候再不懂季夏到底打着什么小九九的话，我就真的白吃了那么多的煮蛋黄了。
虽然，季夏说我真的是在白吃。
苏远程总是一个人，每次遇见的时候，季夏也从不主动打招呼，季夏刚来苏远程就走，或者，季夏来得早，苏远程来了季夏就立马走。两人相遇，点头示意就算打完招呼了。
多余的话，一句不说。
只有我每次在旁边看着干着急。
季夏不着急，季夏说，这事急不得，反正苏远程长着腿也跑不了，她也有自信比得过其他女孩子。
虽然这样，我知道，季夏还是着急的。
那猫有季夏和苏远程两个人喂，一天比一天胖。猫尾巴一晃，初二就来了。
焦黄色小猫长成了焦黄色大猫，焦黄大猫又长成焦黄肥猫，肥猫变成肉团子，肉团子生下一窝小团子。可是，季夏的暗恋依旧毫无起色。
肥猫被打扫卫生的女生偶然发现了，有了更多人照顾，季夏再去就再未见过苏远程。
数学老师依旧无趣，校园里开的花依旧还是那些，不同的，就是初二多了一门新课，物理，学校特意订了物理报纸，每周一份。
以及，季夏疯狂地爱上了物理。
没有毫无缘由的恨，也没有毫无缘由的深爱。
这深爱的由头，说来也不长。每周二老师会要求学生把物理报纸的第二版提前阅读，“勾勾画画一下”，然后在周三早晨收上去，检查一番，“勾勾画画”得比较优秀的同学她会单独留下，在课堂上展示给大家看。
没什么特别的地方，只是，我们班物理老师和苏远程他们班物理老师，是同一个人。
于是，季夏爱上了“勾勾画画”，为此，不惜真的查阅资料提前预习，报纸上标注得满满当当。
深得物理老师的喜爱。
季夏的那份报纸总是会被拿去到三班传阅，我敢说，即便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声只读圣贤书的木头，也该记住在物理老师课上快成口头禅的“季夏”两个字了。
季夏对物理的热爱不负热情，周测月考不是满分就是几乎满分，终于在初二的期末考试里凭借物理数学双最高，英语历史地理次高的成绩，好不容易把苏远程从万年老二挤了下来。
我从三班从前的同学那里打听到，围坐在教室后面的男生们讨论年级长得好看的女生，提到季夏，正在做题的苏远程停下来点评了一句“学习不错，很完美”。
说给季夏听的时候，季夏挑了挑眉，有些得意：“那是！”
她正喜滋滋地看着宣传栏里张贴的大榜，印着“季夏”字样的格子底下印着“苏远程”，季夏摸着那两行字，爱不释手。
然后，她左右看了看。
我心里一咯噔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涌上心头。
然后，我立马舒了口气。
毕竟，今年宣传栏换新，安了层玻璃还上了锁的。
我到底还是低估了季夏的收藏癖。
她从花园里挖出来一块砖头，干脆利落地把锁砸了，开窗，揭下来成绩单，合上，然后，心满意足地卷起来。
我问她：“你、你干嘛？”
她甜甜一笑：“拿回去，下题。”
然后，一跳一跳地把砖头放回原位。
我哭笑不得，谁会知道，纵横校园的成绩单大盗会是这个高冷乖巧女神季夏呢。
谣言其实总是有误的，事实其实是，围坐在教室后面的男生讨论到季夏时，苏远程的同桌感叹了一句“季夏，长得好看，又会跳舞，还学习不错”，然后加了一句“简直完美！”
胳膊肘捅了一下埋头在那里不停画个什么的苏远程，问他：“对吧？”
苏远程“嗯”了一声，连头都没抬。
同桌抢了他的画，他才抬起头，就听见同桌问他：“是不是？”
苏远程只好顺着他回答：“是是是！”
苏远程很少参与这种话题，他声音一落，周围炸开：“哦～原来苏大画家喜欢这一挂的！”
苏远程不置可否，忙着画他的画。
大家都说三班的苏远程夸了季夏，是苏大木头破天荒的头一遭。
但大家都忘记了实情。
实情是，他压根没有听同桌在说什么，也不知道季夏是谁，更不会知道，有个傻姑娘误以为他称赞了她，高兴到合不拢嘴，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。
我没敢告诉季夏，苏远程连认都不认识她的事情。
我怕她难过。
我不知道季夏会不会难过，可我怕她会难过。所以，我选择捂住嘴巴。
我会待在她身边，睁着眼睛看她，竖起耳朵听她，张开双臂去拥抱她，撑开我的铠甲与盾牌守护她，唯独不会开口说话。
如果你要问我，我的烦忧，我不敢说出她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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