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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袅袅温如玉


“我要在山坡上盖一个房子,小房子,能看见整个城市,房子前再种几棵山楂树,夏天开花,我在树下乘凉,等秋天山楂树结果子了,摘下来做些山楂糕,酸酸甜甜的,剩下的一半晒干了,贮存到冬天,小火炉上烤一烤,另外一半呢,酿成山楂酒,放一个冬天,到春天就可以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然后,春夏秋冬四季,我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山楂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山楂树吗?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种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笑起来,摇头不说话,目光注视着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感觉到难言的悲伤,看着她,张开嘴巴——夏夏,看看我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看着我,夏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温恒?温恒!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听见有人唤他,迷迷糊糊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入眼是一大片白色,面前是温袅的脸,凑到他眼前,他脑袋有些晕,坐起身来,用手撑住脑袋,揉了揉太阳穴问她: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昨天喝醉酒,和人打架,从楼梯上滚下来,我都担心你摔成脑震荡!”温袅越说越气,抱臂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气鼓鼓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哪有这么严重?”温恒笑,正要起身从床上爬下来,感觉全身肌肉酸痛,龇牙咧嘴地又坐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疼了吧?也不知道谁昨天喝醉酒力气那叫一个大,差点把医院都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温恒不敢插嘴,他昨天完全断片了,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。然后他抬起双手,看了看自己十个指节缠满的绷带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瞪了他一眼,已经完全不愿意好好说话了:“温大爷好兴致,昨儿个对着一棵树徒手练拳击,打完以后就开始哭。那真的是……太热闹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乖乖闭嘴,只眨眼睛,看着温袅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不看他,头偏过去,就给他一个后脑勺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脑子里活络着,想着要怎么哄这个大小姐,谁都没吭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半晌儿,温袅唤了他一声:“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一听,还肯喊哥,说明还有戏,忙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又说:“夏夏姐明儿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张了张嘴,什么也没说,眼神黯淡下去,舌头在口腔里蠕动了一会儿,闭上眼睛,有些疲累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哥,你是不是很累啊?”温袅的声音染上了哭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袅袅,哥不累,哥就是害怕。”温恒躺下去,看着天花板,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追在她身后这么多年,就是看不见她也知道她一直都在,我怕去见她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怕见了她就得告诉自己,要认清现实,以后都看不见她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有些受不了,抬手用手臂挡住眼睛,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以后该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话说得极没出息,温袅受不了了,起身抓住他的手腕,要把他挡住眼睛的胳膊拉开。

        等拉开以后,温恒眼睛红红的,温袅堵在嘴里的要骂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,有些愤懑地跺了跺脚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手掌捂住眼睛,修长手指夹住额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自己没出息,向来只有面子功夫做得好,内里就是个又怂又笨的人。明明之前还同季夏说过,说不定下次回家就放弃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还想带她去山顶看看日出。真的,特别好看。”温恒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,堵都堵不住,从掌缝间往出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今年不过就二十来岁,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刚迈入成年人世界不久的孩子,少年稚气未脱干净,生离死别丝毫看不淡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也有些鼻酸,偏过头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总归还是要去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一宿没睡,第二天一大早安安静静地蹲在卫生间敷面膜,泥膜在脸上干透,皮肤渐渐紧绷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有些受不了他,在门外敲门叫他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直都有这样的习惯,心烦意乱,生气或是难过,就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,坐在马桶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应了声“来了来了”,对着镜子笑了笑,绿豆泥面膜遮住他的脸,只露出来眼睛嘴巴,他看着镜子里的温恒,头发乱七八糟的,眼睛里的红血丝把自己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推门出去,看着温袅认真严肃地开口:“不行,我要睡一个小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袅愣住:“干…干嘛?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郑重地回她:“太丑了,精神点儿好去见她。”说罢,迅速躺倒在床上,闭上眼睛开始睡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刚想开口,等你睡醒再去,就晚了。想到温恒眼睛下一圈的乌青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
        连着好多天没能安睡,温恒躺倒以后很快就进入梦乡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季夏出事的消息传来,他夜夜无法安心入睡,只能借酒暂得昏睡,没想到随便躺倒安睡,季夏就乖乖入了梦,温恒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他只能如他平常示于人前的那样,吊儿郎当,没心没肺,咧开嘴角,看着梦里的姑娘,安静地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季夏站在他们初中学校的学生礼堂幕布后面,温恒坐在观众席,他的位置靠前偏左,刚好能看见站在幕布后面的小姑娘,穿白色短裙,有些略微紧张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迷迷糊糊地想,梦里大概就是有这点好处,过往的经历揉碎了在梦里重组,明明是这样远的距离,他却偏偏就是能脑补出季夏在紧张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的面容其实看不大清楚,他只是确定那就是季夏,没有人能像她一样,冷冷清清地站着就吸引了众多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主持人应该是报幕完毕了,因为季夏踮脚跳进了舞台,长腿交叠,复又抬起,她的动作舒展,肩膀永远下垂保持一个流畅的弧线,舞台灯光打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看得有些痴,舞台上伴着钢琴曲起舞的她就如同一朵花在缓慢绽放,每一片花瓣依次舒展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情景,如同好多次,在会展中心的演出厅里,他趴在前座的靠背上,瞪大眼睛看到的舞台,舞台中央只有那个女孩,从小学到中学,她的个头从如他一般的萝卜丁长到比他高出整整一个脑袋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记得那几年,他拼命地喝牛奶,跳高,打篮球,只是因为有次演出,他惊觉半年不见的季夏个头如同拔节般猛长,比他高出那么多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本就比男孩发育早,班里女生个子高的一大片,却都没有像季夏这般让他如此有危机感,他那时年幼,不懂这种危机感源自何处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到明白以后,他的个子依旧比季夏矮那么一点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抬眼再看过去,季夏已经收回动作,朝着台下行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场景迅速切换,温恒挤在人流里往出走,他其实并不确信这是哪里,大脑随机下达指令,解释为演出结束后大家涌出礼堂,回归教室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回头去寻季夏,一张张脸都是看不清楚的面容,唯独只后面一片白色格外惹眼,女孩下巴微抬,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穿过人流朝着她走过去,笑着祝她:“今天的演出很棒!”每次都很棒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回答:“谢谢!”客气又疏离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依旧笑着,梦里感受不到自己的表情,他只是想以他惯常的做法,在这种时刻,大约都是会笑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其实这种事情也比较难以捉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偏头对着女孩笑:“一起去食堂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孩点了点头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又梦到那年约定好的出行,天气很好,季夏一身的粉色运动服,扎高马尾,站在槐树下等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微风拂过,带下来几片半黄的槐树叶,摇摇晃晃地落下来。季夏仰着头看树冠,下巴连着脖颈是一道优美的长弧。周围一切景物都被虚化,只季夏如此清晰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心脏怦怦地跳动着,那一幕美得惊心动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朝着季夏一步步走过去,季夏冲着他笑,眉眼弯弯,如同一泓清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说:“好巧,你也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也笑,他说:“季夏,你总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大片乳白色光晕里,四周场景如潮水般退去,温恒有些遗憾,还是没能一起去看日出。

        梦就这样醒了,温恒睁开眼睛,他不过才睡了四十来分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捂住自己的脸,反复回忆梦里的场景,这些梦如果不在刚醒的时候反复回忆,很快就会消失在记忆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自嘲地笑了笑,喃喃:“温恒啊温恒,你也就只能在梦里骗一下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季夏怎么会对着他那样笑呢,在他的梦里,他自作主张地删减了记忆,那流动的人流里,他不过是回头看了一眼,看见季夏同苏远程站在那里聊天。

        苏远程嘴角带笑,同季夏说着什么。他朝着他们走过去,听见苏远程说:“一起去食堂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便站在那里,静静地站了一瞬,然后转身朝外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身后,季夏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场景他明明都是个局外人,却悄悄地记在了脑子里,在他的梦境里自作主张地代入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明明舞台上,弹奏钢琴曲的是苏远程,深情舞蹈的是季夏,他就只是一个坐在台下的观众。

        从七八岁一直到成年后的现在,他一直都是个观众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对此再清楚不过,他比同龄人更清醒克制,但也因为如此,更加觉得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推门进来:“哥,你醒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闷闷地应了声: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袅觉得温恒的情绪很不对劲,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坐起来,低着头,额发遮住面容:“收拾一下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去医院之前,温恒去剪了头发,露出来耳朵眉毛,他一向知道,季夏喜欢男孩子清清爽爽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出租车晃晃悠悠地开往医院,司机难得有眼色地没有开口搭话,温恒也确实没有心情应付。下车前,司机看着温恒,犹豫了一下道:“保重身体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愣了一下,不想解释什么,嘴角扯出来一个礼貌的微笑:“嗯,谢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医院冷气开得很足,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一阵凉意。温恒垂下眼睫,他其实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,此刻只能硬着头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来时季夏已经被推进去了,会有人给她修饰面容,让她干净漂亮些,然后就是告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候厅里,温恒坐在椅子上,手脚冰冷。温袅有些担心,拍了拍温恒的肩膀,关切地看着他。温恒抬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等候厅里都是季夏的一些亲戚,季夏的父亲也在里面,难得面色沉重,搀扶着在一旁面色憔悴的妻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不知想到了什么,回头扫视了两圈,起身走出去,在大门外,果然看见了苏远程。

        苏远程靠在大门口的立柱,手里掐着烟。温恒站定看了会儿,这才走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苏远程听见脚步声,回过头来,看见温恒愣了一下,然后转过头去:“是你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没说话,走过去,站在苏远程身旁,半晌儿,他问:“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刚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不进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了,待会儿还有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没人再说话,空气变得沉默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根烟燃尽,苏远程站直身子,拍了拍温恒的肩膀,说:“我先走了。”说罢,他迈步走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侧过脸看了下肩膀,不明白苏远程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。他抬头看着苏远程的背影,没忍住唤了声:“苏哥!”

        苏远程没回头,温恒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看见他脚步顿了一下。没停,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还有些话想问苏远程,可时至今日,即便说出口,刨根问底得到一个答案也已经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    最终他还是沉默地看着苏远程走远,他有一瞬,感觉大脑放空,觉得有些手足无措,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转身进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,他可能从此以后,不会再和苏远程见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其实也想不明白,他们怎么走到了今天的地步。这么多年,即便他一直都清楚季夏心里的那个人是苏远程,他也从来都没有介意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喜欢这种事情,向来不讲道理,无关善良与否,没有对错。

        可现在,他发现,他面对苏远程,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,亲热地说着玩笑话,打打闹闹,语言贫乏得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往后,也无法继续。

        进去,没一会儿,工作人员过来唤家属见面告别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站起身来,腿有些微软,温袅凑过去扶了一下。温恒朝她点点头,说自己没事。随后跟在家属身后,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季夏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,她额头上的伤痕被小心遮住,面色也被修饰得看起来不那么苍白,乍一看,真的像只是睡着了,唤一声,她就会睁开眼睛,微笑着同他说:“不好意思,不小心睡太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没敢凑太近,他看着季夏一副安静沉睡的模样,眼泪已经忍不住快要落下来。他睁大眼睛,强忍着,呼吸梗在胸口处,就像一把细细的刀子,顺着他的肺,沿着胃腹,一寸一寸地割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人放声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恒捂住眼睛,手指掐住太阳穴,咬着牙。

        温袅抱着温恒的胳膊:“哥。你要是想哭,你就哭吧,我不笑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恒咬唇没吭声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他哭得毫无声息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后,他轻轻唤了句:“夏夏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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