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 祭祀
云落犹豫了一会，小声道：“真不是上天因为朕做错了事情所以降下瘟疫警示朕？”
江知白笑了笑，道：“子不语，怪力乱神。陛下怎么信起这个了？”
云落盯着他的笑脸，心道：还不是因为你现在看上去这么惨，根本不像是什么乱臣贼子，夺了你的位置，给你下了毒，这场大瘟疫便在冬天来了，叫人怎么不多想？
他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，道：“你来的正好，云清说你打了他。”
云清咬了咬唇，低声道：“皇兄，臣弟不是那个意思，或许安平王只是……”
江知白揉了揉眉心，冷淡道：“臣没有。”
云清心中一怔，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江知白在大家眼中，一直是耿直严厉之人，为人处世虽然不留情面，却从来没有毁诺过。云清一直把他当成君子，俗话说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。
这个眼都不眨就可以把做了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的人是谁？
云清把目光投向云落，云落摸了摸下巴，笃定道：“朕也觉着你没有。”
云清张了张嘴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，半晌才道：“是。安平王只是说了臣弟几句，臣弟铭感五内，因此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。”
云落皱着眉道：“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养伤？”
云清低声应了，便在宫人的引导下出了雍和殿。
云落松了口气，抱怨道：“总算走了！”
他一直努力装作成熟，这句话才透出点孩子气来，叫江知白觉着分外可爱，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云落恼羞成怒道：“你笑什么笑！别以为朕不知道那是你动的手！”
江知白捂着唇咳了咳，带着笑意道：“谢谢陛下替臣隐瞒。”
云落哼了一声，道：“朕也不是袒护你，只不过他比你更讨厌罢了！”
江知白眼里都是盎然的笑意，语气温柔的道：“臣知道。”
云落嘀咕道：“云清这个人，看上去太精明，偏偏还装的一副不知世事，没有野心的样子，忒假！你虽然也讨厌！但是比他好一点！”
江知白嗯了一声，便低低的咳了起来，这一咳咳了许久，整个上半身都弯了下去，叫云落疑心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。
感受到自己背后有只手轻轻的顺着背，江知白心中一软，强行止住咳嗽，哑着嗓子道：“没事的。”
云落别开头，嫌弃道：“你昨天湿淋淋的回去，何明也没叫你换身衣衫？”
江知白又咳了几声，笑着打趣道：“陛下若是当真心疼我，又为什么要跟自己那么讨厌的安乐侯在里面聊了那么久？”
云落脸一红，强辩道：“昨天你比他讨厌！今天他比你讨厌！不行吗？”
江知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，什么也没说，倒是云落自己受不住了，率先站了起来，若无其事的望着窗外，等了一会，看江知白还跪着，就道：“你还不起来？怎么，大楚大名鼎鼎的摄政王竟是个瞎子不成？屋子里这么多座椅不坐，非要跪地上？”
江知白咳了一会，以手拄着地，慢慢的站起来，还没站稳，便觉着眼前一黑，跌入一个带着熟悉香味的怀抱中。
也许是因为云落还年轻，他的身体总是那么火热热的，温暖到让人稍稍触碰，便能感到快乐。
江知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，才从这个怀抱中挣开来，道：“多谢陛下。”
云落皱着眉，看着他道：“你这个身体怎么……”
他想怪罪江知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，却又知道江知白之所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，他也脱不了干系，这句责问便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半晌，他才道：“过几天大祭司来，朕让他给你看看。”
大祭司指的是国寺的方丈，见一大师。
大楚信佛，国内不乏佛法精湛的僧人，见一大师更是其中翘楚，不仅雅擅佛法，还精通医理与占卜，被先帝封为祭司，掌管祭祀之礼，地位之高，连云落都要叫一声“师父”。
云落竟然会请这样的人给他看病？
是巧合吧。
就算是巧合，江知白也很是受用，道：“谢谢陛下。”
说完他便又掩唇咳了起来。
见云落皱着眉头，江知白便下意识的想忍住。
他忍的很是辛苦，但是云落的眉头好像更皱了。
云落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，江知白闭了闭眼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。
云落拍了拍他的背，怒声道：“行了，朕明天就去请大祭司来！”
江知白听到这句话，一方面觉着有些意外，另一方面又觉着本该如此。
云哥儿毕竟是个孩子，总是那么容易嘴硬心软。
礼部听到“祭祀提前”的消息后，正在回家路上的尚书大人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，小厮试探性地问了一句，便听着他咬牙切齿的道：“回去！”
大楚的祭祀颇多，各有各的规矩，这种遭遇大灾后的祭祀，是其中最为隆重的一种。
祭祀的台子搭在闹市，需要清空一大片区域，在祭台的四周燃烧起四堆篝火，僧人们要穿着鸦青色的祭祀袍，围着篝火念经，在特殊的韵律中起舞。
而中间的祭台上，站着鹤发白眉的见一大师。
鼓声沉重，连靡靡的笙箫听起来也带着几分肃穆，云落坐在高高的看台上，见一大师在中间的祭台上抑扬顿挫的念着祭祀用的祷文，那些飞腾起来的火星忽闪忽闪，如何唱和着他一般。
祭祀的开始便是歌颂大楚历任帝王的丰功伟绩，听着听着，云落便想起来，见过江知白之后，先帝便对他意味深长的道：“这是朕为你千辛万苦寻来的保命符，你一定要好好待他，但是也别对他太好，让他成为你的催命符。”
大楚每位嫡出的皇子百日礼时，便会举行一次占卜，祭司会替他算出他将来的命运，是富有天下，还是闲散王爷，抑或者是欺君罔上的叛党，占卜出来的结果只有皇帝一个人知道，等皇帝殡天后，新皇才有机会知道关乎自己一生的批语。
云落从记事起，便知道自己会是大楚未来的帝王。
先帝手把手教导他的权术制衡，教导他兵法，教导他武功。
无论他做的有多好，先帝的眉头总是紧锁着，言语间总是觉着他做的不够。
他向母后哭诉时，母后笑着安慰他：“你父皇只是对你寄予厚望，所以要求格外严格罢了。”
他一直是这么想的，直到江知白的出现。
江知白事事都做的比他要好，无论他怎么争，怎么苦练，都比不上江知白。
他愤恨过，也为难过江知白。
先帝为此还罚过他，他还记得自己在祠堂跪了一整天后，先帝对他说：“为人君者，不能善妒。属下再怎么贤能，你也不该感到惧怕，更不能因为惧怕选择欺压。”
于是他懵懵懂懂的去给江知白道歉。
甚至按照父皇的要求去跟江知白做朋友，把他当成兄弟。
等他放下偏见后，他才知道江知白每天的训练很苦，他这么优秀除了天赋外，还有难以企及的努力。
他心疼江知白，在父皇面前撒娇，希望先帝能减轻江知白的训练量。
而先帝却给了他一巴掌，让他记清楚自己的身份，说江知白再如何，也是臣子，他将来是要成为万民之主的人，这么偏爱一个属下，实属不该。
仔细想来，先帝对江知白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。
先帝去后，一直伺候先帝的高公公便来伺候起他来，而高公公对江知白的态度也十分奇怪，又是尊敬，又是忌惮，潜移默化下，他也开始觉着江知白居心叵测，是个能人，也是个奸人。
下面的祭台上，见一已经念完了祷文，从台上下来，僧人们开始舞蹈，周围的百姓们对着旺盛的篝火许愿，都是些“瘟疫快过去”“希望这一切快点好起来”……
他站起来，走到看台边缘，想听的更真切些。
“陛下在想什么？”见一大人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云落向他行了弟子礼，道：“师父，弟子想一事想不明白。”
见一笑着道：“陛下想问什么？”
云落望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，游移了半天，挥退了身边人，才小声道：“师父，我看不清楚一个人。有时候我觉着他很好，好到我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人，有时候我又觉着他很坏，坏到让我心痛，让我咬牙切齿，让我彻夜难眠。师父，你说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？”
见一摇头道：“我不知道。除了陛下，没有人知道。”
云落惊讶道：“我怎么会知道？”
见一笑道：“他伤害过陛下吗？”
云落想了想，有些不甘心的道：“没有。”
见一道：“陛下觉着他会伤害你吗？”
云落不假思索的道：“他那个人，做什么都能做好，要是想伤害我，我早就……”
说到这里他才顿了顿，小声道：“他如果想杀了我，我应该早就死了吧。”
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补充道：“我对他有恩，他本来就不该恩将仇报！”
绕来绕去，他有些不耐烦，抓着自己衣角揉了揉，道：“算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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