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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墓鬼王前世1


出于关怀,榷黎闲暇时曾去地门殿翻看过各位观主的前世今生。

        风悦卦师,姓赵,古曜国相命居士赵文荆的爱女,喜静,小时候长得粉焉焉,面相极其聪明讨喜,极有柏灵君画像神韵。文人墨客都道,难道神人都有一副神光面相?

        她爹在她降生时,连卜十卦,卦卦绝佳,问尽天机。她爹的卦象预言,此女将来必成大器,不是王妃王后,便是元君仙人!她的命途有飞升之兆啊!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他爹经常毫不吝啬地当众夸赞她,每回都是‘我儿风悦怎样怎样,我儿风悦如此了不起,我儿风悦真真聪慧绝顶’云云。那些门生一来见风悦确实生有大器之相,二来赵文荆大人名声在外,乃钟鸣鼎食之家主,所以或阿谀奉承,或故意讨好,或亲近,或有求与风家,总之没有一个敢说不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只可惜小风悦七岁才开口说话,十岁才下地走路,天,这个配置,集万千宠爱一身的小风悦被家族一度误认为是个瘫子。毕竟名门贵族的孩子,不论男女哪个不被给予厚望?唯独风悦。他老爹后来跪在神像面前痛哭流涕,不敢多求,只要小女能下地走路,自理起居,老夫自断前程,绝不再碰占卜事。

        神像殿外夸嚓一道惊雷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晚上好巧不巧,仆人在为小风悦洗脚时,水太烫,小风悦烫得从脚盆里跳出来站到地板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主君!小娘子她她她她她!她好啦!”仆人哭天抢地连滚带跑,奔走满园高呼这个撞天好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此赵文荆退隐卦坛,推风悦女承父业继续为家族发扬光大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这里面有个惊天大乌龙。就是!!那小风悦根本就不是什么瘫子,她只单纯不喜欢热闹,也不喜那些轮番登门拜访的大哥哥大叔叔们,为避免被抱出去会人见客,她索性见人也不说话,装聋作哑,后来干脆装残废,在轮上安静读书习字,以此获得诸多独处的光阴,冲这份安宁祥和与无人打扰,她就这样被仆人丫鬟们抱上抱下小十年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他爹在神像前立下毒誓,直到仆人把洗脚水烧得太烫,不然她能一直装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池桉听完这段故事,真是有些地方不能理解,譬如当真有人宁愿装瘫痪,也不愿出门见客?扶额问道:“后来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道:“风悦卦师有一桩道德仁义忠孝全的美谈,她倚靠报恩父母这段佳话飞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:“怎么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金凤蓝凰报家恩,这桩美谈说的就是风悦卦师。”榷黎问道:“你知道她飞升时多大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摇头表示:“不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:“十四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惊讶:“这么小。她实在出类拔萃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道:“与其说她出类拔萃,不如说她命中该有这一劫。凡是大器者,皆有过人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:“风悦的过人之处是她的卜算天赋?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点点头:“不错,当时有传闻说风悦便是兰渚神算柏灵君转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闻言险些被口水呛到,忙摆手,边咳嗽边否定:“这个绝无可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拍拍池桉的后背:“你怎么知道完全不行?当年的兰渚太子不也当过代玑的下属武卫?风悦和大曜皇子便也有这番境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匀息后,问:“你是说风悦装瘫被看穿以后,大曜皇子会在她面前俯首?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:“虽然有些违背上权,可风悦实在很强,当时大曜境内已有信徒奉她为人神。大曜的三皇子便是她的第一拥护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:“这位三皇子不会就是现在的墓鬼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榷黎道:“是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问:“那后来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后来风悦继承了父亲的志愿,十二岁时她被誉为大曜境内最前途无量的卦师,越是在一个领域专研,就越容易陷进去,风悦对卦术苦心孤诣,越对从前兰渚国的神相柏灵君崇拜拥护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在当时的大曜,代玑柏灵君也是不能言说的存在,风悦逆风而行,她不仅大肆宣扬柏灵君三十二种卦术理论,复兴卜兰台,还广收弟子,窥探天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想,柏灵君或许没有死,如果代玑重新降世,自己国家这场战争灾难会不会结束呢。没错,当时的大曜和邻国连年开战,几位皇子出征应战,大曜底层子民痛不欲生,中层子民惶惶不可终日,高层权贵压榨其他阶层百姓。

        风悦仿建的卜兰台起初只对弟子开放,后来难民、灾民、无家可归的乞丐和穷人越来越多,风悦说,“我的卜兰台对所有受难百姓开放。没有饭吃的人们都来这里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百般阻拦风悦的壮举,他告诉自己女儿,“你不是救世主,不可能完成这些,没有人会感谢你,而且他们的感谢也毫不值钱。记住,越是在战乱和纷争之中,人性越深不可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悦说:“我的确不是救世主。可柏灵君是,我只是想效仿她。”风悦指向黑压压的天,“救人没有值不值得,全看我愿意与否。我想,与其看着他们腹中空空,一个一个饿死,不如把义仓里粮食都装进他们的肚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婆口苦心劝道:“难民太多了,粮食迟早被吃光,你的义仓也撑不了太久。到时候没有了粮食,民怨沸腾,你就是第一个罪人,哪怕你曾经还救过他们的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悦流下眼泪说道:“父亲,说真的,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能换来什么,或许我根本就改不了结局,尽管我已经知道了一切,这就是我痛苦的根本来源。上天给我天赋异禀的预测能力,简直是在折磨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这时已经非常后悔让风悦继承自己的卦脉,自己女儿只是小小一女子,她又能为满目疮痍的大曜扭转什么乾坤呢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安慰道:“悦儿你已经很难得了。不要悲伤。”他看着城楼下叫嚷、哀嚎甚至濒临死亡的难民,瞑目道:“为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,我会命人开放赵氏七成义仓,我儿说得对,先做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开放义仓也没有撑多久,战争越来越残酷,难民越来越多,权贵越来越丧心病狂,人心也变得越来越可怖,风悦为柏灵君重建的卜兰台,竟然成为了自己被拷打和献祭的刑场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不是很可笑?无异于农夫与蛇。赵文荆夫妇跪在刑场上,恳求众人放过自己的女儿,孩子是无辜,她这么小,不懂的,你们有什么尽管冲我来问好了!!

        可那时退隐多年的赵文荆,已然比不上如日中天的风悦来的有说服力。

        风悦看过那百众刑场,内心平静异常,或许是已看透人心,总之她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说,自己今日早已注定,大曜今日也早已注定。请父亲母亲不要再为自己跪求什么人,现在就离开,立刻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夫妇哪里肯弃女而去,更何况深陷刑场的他们,不说点真东西,又怎可能走得出去?他们哭天抢绝望地仰天长啸,质问上苍,难道这个世道就没有好人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世道或许还是有好人的,可是好人太脆弱,不是伤了死了,就是无法成为主导者,正义的声音也就太薄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鞭刑风悦卦师,质问道,“大曜当下,可有解救之法?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悦如实说:无。

        风悦真的不能算出这场困顿的解救之法,就算有,也是逆天而为,大曜终究会像古国兰渚和大朿那样,就算逃过天枢年的灾难,也逃不过中枢年麻衣盲道的诅咒。乾坤福祸,早已注定平衡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仅这一个字就足以摧毁所有大曜百姓的防守底线,他们围拢过来,黑黑压压的影子和灵魂,不再分为权贵或者难民,在这一刻,他们统统变成了毫无理智的疯魔,有人大叫,要求风悦开坛做法,请兰渚亡魂代玑上身。你不是柏灵君的信徒吗?你不是推崇柏灵君吗!只要柏灵君现世,大曜会好起来,就像少女代玑为大朿预言并避开天枢年那场祸劫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将风悦卦师绑起来,挑断她的脚筋,不准她逃跑,持续喂她流食,不准她死去,撬开她的嘴巴,让她说出请魂的办法。风悦断了脚,手被绑起来,不能自行推演卜算,只能口述,刑场核心就站满许多能力平庸的卦师,只为随时代替风悦的手和脚。

        风悦身残志坚说:“那只是一个拖延的办法。没有用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用?”他们面目狰狞道:“怎么会没有用,就算是一时之法,就算是拖延!就算死的是你,我们大家都活了,还没有用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不说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快说!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悦遥望硝烟弥漫的战场边境,举目四望这些地狱般的面孔,心如死灰。风烛残年的赵文荆佝偻着身子站起来,对为首者道,“我的女儿太累了,她没力气告诉你们逆天改命的法子。但我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!”风悦活死人般的五官终于有了激动情绪,她极力想站起来,但是太痛了,根本无法站立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搀扶着妻子,颤颤巍巍走向为首者,眼神坚定道,“老夫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么多天来,风悦第一次看仔细不远处的父亲,他和母亲好像短短几日内苍老了十几岁,亲眼目睹女儿饱受酷刑,自然是身心受创,老人家花白的头发,衣衫并不整洁,甚至都站不稳,却中气十足对为首道:“放了我的女儿和夫人,带我去见陛下,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。大曜不会再死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悦绝对不肯赞同父亲这番作为,赵文荆曾在神像下许誓不再碰卦,违背誓言就一定要遭雷霆反噬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文荆抚摸女儿的脸,哭泣道:“孩子,你的腿现在变成这个样子,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,对不起风悦,为父真的不该逼你站起来踏入这万劫不复的算命坛子里。对不起啊,原谅爹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悦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了赵文荆,从那以后风悦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,大曜的战事很快就结束了,像一阵龙卷风,席走了所有的灾难,大曜又恢复从前四海升平的景象,他们张灯结彩,说大曜的景气回来了,金银回来了,荣耀也跟着回来了,可赵文荆却没有再回来,母亲也在病榻中垂危,断了脚的风悦被视作不祥之物挪去山野乡村。

        故事讲述到这里池桉不明白,三皇子呢,他去哪儿了?他不是风悦第一拥护者吗,赵氏一族被团殴他怎么没出现?

        榷黎说:“他在边境征战,还没有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池桉点点头,问:“那后来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后来风悦卦师她又重新成了瘫子,不过这一次是名副其实的残废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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