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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前债


雨下了一夜,第二天外头刚蒙蒙亮,白无泺就醒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摸起床头的手机一看,才五点四十。他只睡了四个多小时,此时居然意外地清醒。

        外面雨下得不小,偶尔还伴随着远处的雷声。昨晚一夜凉风吹拂,他在梦中完全没觉出燥热,醒来后神清气爽,只是脸睡得有些浮肿,应该是熬夜的缘故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起床洗漱,在浴室破碎的镜子里观察了半天自己的脸,忽然觉得镜子里的人很是陌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时不时就会有这种感觉,仿佛整个人被抽离到真空,周围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。他盯着镜子一角的裂纹,那里常年缺着块玻璃,露出背面的镀铝层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伸出手,搓了搓缺口的地方,恍然间看到一片嫣红色,再定睛时却什么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个人在客厅静坐到六点过,没有开灯,窗帘也都拉着。隔壁院子的退休老人早起晨练,广播里是救灾信息和伤亡人数播报,白无泺沉默地听着,身体凝固成一尊雕像。

        六点半的时候霍锦元来敲院门,白无泺从茶几上拿了本练习册,起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天校花居然没来吃早点,霍锦元愣是等到九点四十五,才依依不舍地往活动中心走,却没成想晴天霹雳就在这儿等着他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还没走到门口,白无泺50的视力远远就看见系着青色发带的校花跟程清尧举着伞,面对面在活动中心外边站着,正你推我阻地互相让着一个茶叶蛋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感觉霍锦元一下就垮了,失落地停了下来,望着校花成功将茶叶蛋塞到程清尧手里,然后扭头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仙气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太伤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脑子里的形容词还没蹦出来,就听霍锦元重重地叹息道:“看来我真的没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啊?”白无泺扭头看着她,“你认识她吗?和她说过话吗?还是就因为她漂亮,所以你觉得非她不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懂,无泺,我见过的漂亮女生多了,但是就见到她的第一眼,我觉得心动。”霍锦元失魂落魄道,“你可能不理解心动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摇头:“我是不理解。你快进去吧,九点五十八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锦元摇了摇头,没再说什么,只是经过程清尧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对方一眼。程清尧个子高,又有伞沿挡着,压根就没看见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忍不住要笑,霍锦元这回可真是栽了,痴情一片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痴情付诸东流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扭过头,一眼看到了白无泺,刚才还阴云密布的表情顿时露出微笑:“来上课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笑的时候嘴角弯弯翘起,两边各有一条小括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上课,陪朋友来的,想找个图书馆做题。”白无泺看到程清尧手里那个还冒着热气的茶叶蛋,说道,“你怎么不进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说:“我不能提着蛋进教室吧?刚准备找垃圾桶扔了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像看异形一样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给你吃了吧。”程清尧把茶叶蛋递给他,“扔了浪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在心里叹了声,还知道浪费,不算无药可救。他犹豫了一下,觉得自己不要这人真能给扔了,便伸手接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进去?”程清尧又问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摇头:“我出门转转,在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,怪无聊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楼里上课铃都响了,程清尧跟他说了声再见,就转身往大门里走去。白无泺单手打着伞,逐渐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提着茶叶蛋站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准备找个地方把这茶叶蛋剥了吃掉,正打算往回走,就看到街上迎面驶来一辆黑色迈巴赫,雨刷高频率地打个不停,在没什么车的街道上分外显眼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迈巴赫靠近活动中心的时候缓缓停下,一直开到了白无泺近前,才刹住了车。

        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,司机是个寸头憨厚的中年男人,朝白无泺招了招手,说:“小白,上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手指紧绷起来,他站在原地,下意识地把茶叶蛋往身后藏,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黎总找你。”司机又说,“雨怪大的,上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对方说话温吞吞的,没有威胁,似乎全是商量。但落在白无泺这里,却是毋容置疑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最终还是上了车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厢里空间相当大,后排布置得几乎跟房车没什么两样。酒红色真皮座椅,脚下还铺着地毯,白无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雨伞收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儿,不用讲究。”司机看出他的迟疑,说道,“拿进来吧,地毯定期清洗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便收了伞,倚在车门边放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司机伸手打开空调,又低头发出去几条短信,才说道:“你别害怕,这次不找你麻烦。黎萍也不在,他出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轻轻嗯了一声,看着窗外,努力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。汽车驶过板厂所在的那条街的时候,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飘荡在暮色中的警戒线吸引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灌木丛生的厂房大院里,有几个穿警服的身影正着打伞走来走去,而身后深处黑洞洞的厂区却好像隐藏着什么怪物一般,散发着诡异又阴森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司机也状似无意地往那边看了一眼,很快就收回了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汽车停在王府井商业街的一间茶楼前,司机熄了火,带白无泺一起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茶楼是那种老广式风格的建筑,共有两层。推门进去绕过一道竹影壁,一楼大厅是各色排列的散座,有许多中年人坐着喝茶,偶尔才见几个年轻面孔,都是小辈过来陪同的,并不是这些茶桌上的主角。

        打他们一进门服务员就看到了,但全都没上前来招呼,似乎早就被嘱咐过不要打扰。

        上二楼的楼梯口挂了道匾,题着“得闲”两个字,是十分潇洒的草书。

        走楼梯上去就是一道走廊,两边是雅间,都能看到一楼的大厅。据说以前这边大厅里搭过戏台子,满清贵族和清末民初的上流人士最爱来这里听戏,也不知道真假。建国后又都给拆了,几十年改建下来,如今只是喝茶吃点心的地方,也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司机带白无泺去了走廊中段的一个雅间,里面传来说笑和杯盘碰撞的声音,前者也没敲门,直接拉开木门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雅间里比大厅开得还要低的冷气扑面而来,白无泺轻轻哆嗦了一下,绷紧了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进门的屏风后面晃过几个人影,同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:“过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跟着司机绕过屏风,看到五六个人围着张精致的根雕桌吃早茶,桌上摆了几笼广式茶点,肠粉、虾饺、蒸排骨和凤爪,都没怎么动。边上两个小辈的碗碟倒是吃过的样子,而剩下的人,面前都只有一盏茶。

        坐在主位的是个穿黑色t恤的老人,他并不和其他人一样坐着木椅,而是整个人靠在轮椅上,正往面前的杯子里斟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上课?”黎军倒完茶,抬眼看到了白无泺手里的练习册,随口问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摇头:“买来预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黎军并不关心他是预习还是复习,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今天找你,是因为板厂那边的案子。你应该知道了吧?离你家不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桌上的几个人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几道尖刺一样的目光朝着白无泺戳来。他动了动喉咙,不知道说什么,半晌才道: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杀人犯是左撇子,我看过法医的鉴定。”黎军说道,“目前没有太多信息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和作案细节,但是我关注市局刑侦这么久,第一次见到一个案子,能和当年的事那么像——你也有这种感觉,对不对?我不信你这两天心里是安安生生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无泺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,胸中艰涩一齐涌了上来,让他开口吐字都变得十分困难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,是吧?”黎军的语气很淡,却能让人感觉到很强烈的压迫感,“在当年那个案子之前,和白广宏往来,进出你家的人,到底还有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没有什么心思听课,他这阵子没回家,家里催他催得厉害。他知道回家就会面临不可避免的争吵,以及无休止没有任何意义的辩论,想到这些,他就觉得心累。

        先修班照常上着是因为他不想浪费钱,虽然眼下这样子,上与不上也没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堂课他看了十几次表,终于熬到下课。他背包出了教室,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同样往这边走来的林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安排?”林格拍了拍他肩膀,“去浪?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想了想,说:“给我叔打个电话,问他在哪,中午过去蹭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格点头:“那我去叫江墨他们,咱一块打个车过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五六个少年在一楼聚齐了,程清尧边打电话边往外走,响了两声之后,一个中年人接起来:“喂,尧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叔,我中午过去吃饭。”程清尧说,“你在哪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五分钟之后,他们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,几个人强行塞进车厢,给司机报了个地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?”林格叹了口气,“我还说晚上打球去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打个屁啊,篮球场全是水。”江墨说道,“室内那个也修着呢,估计得下个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记得东边不是有个废弃卫校?挨着旧胡同那片儿,里面有个篮球场。”林格说,“咱去那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少年立刻瞪大了眼,说道:“你还敢去那?昨晚上死人了你知不知道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话题一石激起千层浪,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,连司机都忍不住加入他们,将那个至今没什么消息传出的凶杀案说得玄乎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的确是强|奸杀人,死者大概在二十一岁上下,死因还未确定。听说是个员工昨天去窖井里找要用的设备,谁知道就发现了尸体,吓得半死。

        板厂一天来来回回几百号人,这人是什么时候死在里面的都不知道,更别说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嫌疑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出租车在茶楼面前停下,林格带着几个人先进去了,程清尧留在车上付钱,刚掏出钞票一抬头,就看到茶楼里走出两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那个青年他不认识,但另一个学生模样的,居然是白无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足足愣了又十秒钟,司机见他没动静,不由得回头问他:“怎么了,小孩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……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把钱递过去,等司机找零,眼神一刻也没从窗外那两人身上移开过。他看白无泺跟着那名青年上了辆白色大众,紧接着车子就开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怎么会在这里?

        大众的车牌号他倒认识,是他二叔的座驾。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下了车还在想,林格在一楼大厅等他,见他满腹心事的样子,便过去揽住程清尧的脖子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包间?”程清尧答非所问,他知道就算跟林格说了,对方也不认识白无泺。

        说起来,他现在也不知道那男生叫什么名字,两人唯一的交集,就是修车,和茶叶蛋。

        有够好笑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格领他进了包间,程清尧见不少熟面孔都在,和他一道来的少年们也都已经落了座。程珲特意空出了身边的一把椅子,朝程清尧招招手:“来,尧尧,坐这儿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叔。”程清尧坐下去,伸手去拿面前的茶壶,被程珲拍了两下后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长高了。”程珲说道,“跟你爸吵架了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笑道:“别提这个,正烦着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程珲道:“行了,十六七了,该懂点事儿,别跟你爸置气。饿不饿?来来,拿菜单上来,给孩子们点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叔,你们在这吃早茶呢?”程清尧看了眼桌上的狼藉,“直接一顿吃到午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不大家好不容易有空聚聚,是吧。”程珲笑道,“今儿就差你江叔叔了,来,小墨以茶代酒,替你爸跟我们喝一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想着门口刚开走的大众,忍不住问程珲:“叔,刚才外边坐你车走的那个男生,你认识?”

        程珲愣了一下,不着痕迹地坐直了,轻咳一声,轻描淡写道:“哦,一个老朋友家里的孩子,碰上聊了两句,我让局里的小贺送他回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程清尧见他不愿多说,也没再问,“随便问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刚好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,把他面前一套用过的餐具撤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往后靠去,忽然感觉屁股硌到了什么东西。他伸手往凳子上一摸,发现居然是本高一数学练习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哟,这是小……那孩子留下的吧?”席间另一个中年人说道,“打个电话,给他送过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程清尧翻开练习册的扉页,看到用黑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白无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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