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第十九章

第十九章

        小阳这话说得极轻，梅蓝和阿辉也没有完全听清楚，但是梅蓝敏感地察觉到他语气啊种的幸灾乐祸之意，于是她回头狠狠瞪了小阳一眼，他一摊手又耸耸肩，向梅蓝回了个无辜的表情，看得出来梅蓝火起，几乎要冲上去和他打一架，可是手下传来了轻微的触感，琳琳的手动了动，那双原本总是带着慵懒眼睛现在因为药物而显得更加迷蒙，她嘴唇微微翕动，梅蓝清晰地知道她并没有发出声音，刚想问琳琳能不能再说一遍。旁边的阿辉撞了撞梅蓝的肩膀，薄唇轻启，用气声吐出几个字，“按兵不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梅蓝看着琳琳此时看起来更加消瘦的脸庞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，琳琳好重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一般，立即就脑袋一歪昏睡了过去。梅蓝将琳琳的手放在她睡觉时常放的位置，希望她能睡得舒服一些，然后自己靠着床边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宿舍中的众人都在阿辉的劝说下先行散去，梅蓝的精气神又有些回落的趋势，有气无力地开口，“按兵不动，直到琳琳醒过来吗？”阿辉点点头，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梅蓝的身旁，“琳琳有自己的考量，而且知道的内容也比我们详细，由她来掌握这个‘报复’的尺度最合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报复还要讲尺度的吗？”梅蓝圆润的唇珠上似乎都带着肃杀的寒意，“凡事都有度，很多事情都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复杂。”阿辉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，“有些时候你在完全了解各种内情之后，会发现每个事件中的人在他所处的立场中都是没错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能是我有点偏激吧，不论是谁，只要伤害了我或者是我所在乎的人，无论有什么内情，都应该受到惩罚。”梅蓝仍然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。见自己说服不了梅蓝，阿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，这种事情还是琳琳更擅长一些，所以他只是对梅蓝笑笑，“也许吧。”这个话题就此打住，谁也没有再往下提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琳琳在睡梦中眉毛依然紧紧揪在一起，梅蓝忍不住问阿辉，“你知道琳琳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吗？我一直害怕提起来惹她伤心，没敢问过。”阿辉神色黯然，“这病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，之前医生说她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会得这个病，时间早晚而已。”他仰头轻轻闭上了眼睛，“她一开始只是经常腿疼，后来就越来越严重，原本她的腿特别漂亮，现在因为长时间不运动，肌肉都萎缩了，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腿，再加上走路对她来说实在痛苦，就只能说是自己懒，不爱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辉右手支颐，目光悠远，“听说琳琳以前打架打不过的时候跑得可快了。”说到这里，阿辉好像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画面，忍俊不禁。有趣的话题使得梅蓝的心情也轻松了一点，“琳琳之前还和我说她打架可厉害了，看来有水分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再联想到琳琳现在睡觉都不敢轻易换姿势的情况，屋子里又沉寂了，轻松的氛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消失无踪，“从我见到她，知道她生病了开始，她就一直在让我接受——离别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阿辉苦笑一声，“可惜我太笨了，到现在也没学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梅蓝语带哀伤，“我们从和她相遇的那一刻开始，就要准备离别了。”阿辉沉默半晌，又开口说道，“其实我们和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，能陪伴我们一生的就只有我们自己。”他用手臂环抱住自己折叠起来的腿，修长的身躯此刻看起来却富有脆弱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梅蓝眼中浮现出迷惑，“你这不是挺通透的吗？还说自己没学会。”阿辉瞟了梅蓝一眼，“这都琳琳原话，何况道理是道理，你听的时候觉得‘哇，好有道理！’到了该用的时候还是想不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仅通透，还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，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好了。”梅蓝的打趣博得了阿辉一个浅浅的笑容，而后梅蓝正色道，“咱们现在了解得的确不全面，但是先把你知道的部分说完吧，你在那里到底看到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阿辉仿佛已经没有了恐惧的力气，只是半睁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，反向梅蓝问道：“你见过尸体吗？”梅蓝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泛着青灰色的脸，“算是见过吧，那里边有尸体？”听梅蓝说见过，阿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，却在看到梅蓝闪躲的眼神之后明智地没有发问，而是继续现在这个话题。“是活人，但是除了会呼吸就和实体没什么区别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一抬头，差一点就要撞到她了，她脸色发青，瞳仁又黑又大，几乎看不到白眼球的程度，”阿辉吞了口口水，“卧在一个纸箱上，姿势还挺妖娆。”梅蓝皱眉，“这想象一下是有点吓人，但是好像也不至于给你留下心理阴影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辉此时却看着梅蓝的脸，有些吞吞吐吐，好像是……和她有关？梅蓝安慰道：“你尽管说，没什么可忌讳的。”于是阿辉说道：“我手一松，手里的扫把又倒了，还撞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，然后门就开的更大了，正好有月光照进来，”阿辉再次停顿，然后终于下定决心，说出了自己看到的景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她的表情和你今早做的那个，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梅蓝惊诧之余想象了这样一个场景：冒险的少年在深夜推开了那扇门，却一无所获，少年觉得无聊准备离去时，不小心碰到了扫把，险而又险地接住了扫把，刚松了一口气，庆幸他不会被熟睡的人们发现，抬头就看到纸箱上方卧着一个人，面色青白，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，就在少年已经被吓得不行忍不住松手放开手中扫把的时候，门被什么物体撞了一下，开得更大了，月光泄了进来，照亮了眼前人脸上忧愁的表情，配合着发青的脸色和奇怪的动作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梅蓝的汗毛都立了起来，抱着手臂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，看着阿辉的脸色也差得不行，梅蓝赶紧抚摸了几下他的脊背，希望他能从那恐怖的记忆中缓过神来，她抱歉地说：“对不起，非要让你回想这么痛苦的事情”

        阿辉右手扶额，左手轻摆，“没什么，我缓一缓就好了。”他把头抬起来，双手交握在一起，将故事的后续也一并告诉了梅蓝，“我当时就被吓晕过去了，应该是被人拖走了，后来等我再醒过来，琳琳就告诉我那人已经死了，尸体也被小刘带走处理了。”他松开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，神情平静了不少，“但是这件事情后来就像‘伏地魔’一样，没有人敢再提起，那个屋子也再没有人进去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故事到这里就是阿辉所知道的全部了，梅蓝将已经知道的信息汇集在一起，在脑中慢慢梳理：琳琳口中的故人应当就是隔间里的那个人，现在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由她而起，但是她已经去世了，这说明这里还有和她有关系的人在偷偷搞事情，不知道是为了报复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。

        信息有点太少了，什么都分析不出来，梅蓝寄希望于阿辉还能知道些什么，“你知道隔间里的人是谁吗？她之前和这里的什么人关系特别好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阿辉双手托腮，沉吟良久，“我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好多人都哭得很伤心，琳琳也是，看起来她在这里的人缘还挺好的。至于她是谁，醒过来之后我其实问过琳琳，她只和我说是个可怜人，然后就不许我再问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同时侧头对视了一眼，阿辉先转回头去，揉捏着自己的小腿和脚踝，梅蓝则是继续看了他几秒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，然后也未发一言地转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不觉间，太阳落山了，房间暗了下来，好像被涂抹了一层淡墨。门被轻轻推开，外边暖黄色的灯光争先恐后地从那条缝里挤了进来，梅蓝和阿辉同时站起身，帮琳琳挡住了光。

        陈桔放轻脚步走了进来，还不忘带上门，“琳琳怎么样了，醒过没有？”阿辉微笑答道：“还没呢，之前医生说估计要明天早上才醒。”陈桔点点头，又向二人道：“那你们先去把饭吃了吧，等会小刘就走了，琳琳这边先交给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都有些迟疑，他们倒不是怕交给陈桔会出什么差错，他的稳重大家都有目共睹，只是现在他们只要离开琳琳的床边就会心慌。然而，饭不能不吃，琳琳醒了之后也需要照顾，他们必须准备好自己的精力和体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经过简短的交流之后，决定轮流去吃饭，保证琳琳身边一直有两个人，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，难免出错，两个人更稳妥一些，这个说辞对陈桔来说也很好接受。于是阿辉先去吃饭，吃完回来后再换梅蓝。

        眼见着阿辉关上了门，梅蓝缓缓收起自己脸上那个令人安心的笑容，她知道阿辉的故事还不是全部，如果他真的只知道他说的那些，拿上午在床边说话的时候，自己做完表情之后，阿辉怎么会锁定得那么迅速呢？

        幸好，梅蓝缓缓转过了身，现在又有一个目击者来了，他应该知道得比阿辉还多吧，梅蓝嘴角微勾，迈着缓慢的步伐，走向了正在床尾接水的陈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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