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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本座今生之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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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无怪叶忘昔鄙夷, 这梅含雪正是当时在桃花源,那位引得无数女修争风吃醋的“大师兄”。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

  本以为来的是个厉害的,谁知道却是个靠皮相吃饭的小白脸, 南宫驷顿时又没了兴致,掉头杀敌去了。

  梅含雪看了一眼薛蒙, 目光里透着些无奈,却也没有理会他, 而是低眉信手,拨动数次琴弦, 踏雪宫百名修士听了琴声, 四下散开——

  “琴部, 奏瑶光曲;琵琶部,行破阵舞。”

  随着他令下,那些抚琴弄弦的人瞬时改了手下乐章, 无数湍急的金石之声在半空汇集,响彻行云。

  一时间鬼魅迷迷瞪瞪,竟都停下了厮杀,在原处伸长了脖子, 茫然顾盼着。

  李无心见此情形,想起昆仑踏雪宫的人不但擅乐,也颇懂结界修补之道,心下大喜, 仰头喊道:“梅贤侄, 你可会补这天裂?”

  梅含雪也不在意他这声“梅贤侄”唤得恶心, 只答道:“无间地狱的天漏,非我之力能够补全。”

  “啊,这……”李无心的脸色白了白,终是拂袖长叹,“唉!”

  “含雪,彩蝶镇四面结界,你可镇守的住?”

  说话的人是薛正雍,因死生之巅与踏雪宫素来交好,梅含雪见了熟悉的长辈,先是抱着琵琶行了一礼,而后道:“可以一试。”

  “太好了!”薛正雍击节道,“你去守着四方结界,别让鬼祟涌到外面去。再把玉衡唤回来——”

  “玉衡长老?”

  “啊,瞧我这记性,都忘了你从没见过玉衡。但没关系,你过去就知道了,就是那个正守着结界的人。”

  “好。”梅含雪颇为沉稳,剑势一偏,犹如飒踏流星,往彩蝶镇边缘飞去。

  南宫驷一搭三箭,朝三个方向射杀出去,弓弦嗡鸣间,见梅含雪翩如惊鸿,踏雪宫诸人以琴音乱敌,不由吃惊,对叶忘昔道:“此人实力如此了得,怎么被你说成了靠女人打架的小白脸?”

  “……”

  叶忘昔也颇为不解,但这时鬼祟行动正缓,是扼杀良机,因此他也不去多想,只对南宫驷说“大约当时对招,他未用尽全力”,而后便专于斩敌,不再多话。

  十大门派,此时四大已至,应对天裂便不再那么狼狈不堪,但仍是十分吃力。

  地上亡魂虽因踏雪宫的琴声而凝滞,但鬼界血眼中却有更多的凶煞嘶吼着涌出。踏雪宫诸人皆立于半空中,且奏乐时不能分出手来自护,因此那些妖邪纷纷冲向了云层四方的琵琶阵和古琴阵。

  踏雪宫诸人不得不分出一部分,另换御阵之乐弹奏。于是退敌驱魔的曲声霎时弱了不少,地面上的凶灵顿时又如急蚁般涌动而起。

  更可怕的是,随着鬼界之门开得越来越大,一些戴着镣铐的高阶厉鬼,也因吸取了大量人界元阳,居然挣开了禁锢,轰然涌入凡间。

  这些鬼怪与先前不同,他们尸身与怨灵合一,更为凶暴,灵力更高,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单独阻拦,更有落单的弟子被他们一掌掀翻,白骨森森的指爪猛地插入活人胸肺——

  噗的一声!

  腥血四溅,修士饱含灵气的心脏被这些高阶凶灵饕食大嚼,血水顺着凶灵腐烂的脸庞不住滑落。

  嘴里叼着残肉碎血,凶灵实力更甚,又猛地扑入人群中,像猎豹般寻着新的猎物撕咬。

  霎时间纷乱一片!

  薛正雍喝道:“结阵抱团,不要乱跑,不要落单!”

  但还是有惊慌失措的人一边哭喊着,一边四下逃窜。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,潮水般的邪祟,潮水一般的死人……

  南宫驷正开弓拉弦战得酣畅,忽有一吊死鬼吐着血红舌头,猛地缠住了他的腰身,利爪朝他当胸直刺。

  叶忘昔离得远了,回头时一向沉静的脸庞,霎时变得苍白——

  “阿驷!!”

  “公子!”

  危急关头,宋秋桐持了佩剑掠来,猛地扎进那吊死鬼的臂膊。但她先前连人都没有杀过,何况是这样狰狞的鬼怪,一剑刺下就骇得松了手,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。

  吊死鬼狂怒之下猛地朝她挥出一击,南宫驷收弓换剑,格挡在她身前,朝她喊道:“你躲远点,快走。”

  宋秋桐泪光莹莹,说道:“秋桐之命是儒风门救的,此时又怎能离开……”

  南宫驷不擅应对女人,但见她身姿柔弱,目光坚毅,心中一动,却不由暗骂一声,“叶忘昔!!”

  “叶忘昔!你给我滚过来!把她给我护好了!”

  叶忘昔浴血而来,英俊的脸庞上尽是污渍,他一把抓住宋秋桐的胳膊,严厉道:“找秦师兄去,不可乱跑。”

  “我不走,我还是能帮上忙的。”她哀求道,“少主,我想留在你们身边。”

  “叶忘昔你护着她!”

  叶忘昔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,他如此君子之姿的人,显少会有如此愤怒形于色的样子。

  “南宫驷。”齿间每个字都是颤抖的,破碎的,“我看你是昏了头。”

  说罢再不理睬他们二人,自己持剑掠起,远匿在了滚滚尸潮中。

  高阶凶灵愈来愈多,它们混在人群中,犹如尖刀划破鱼腹,剥去鱼鳞,粘腻闪光的鳞甲染着幽红血丝,浮浮沉沉。

  每个人都变得自顾不暇,恶鬼包围着活人,想要把他们每个都拆吞入腹,拖入无间地狱。墨燃、薛蒙、师昧三个人以背相抵,抵挡四方,然而圈子却越发窄小,刷的一声薛蒙斩断了一具凶灵的胳膊,污血尺高。

  进攻的鬼祟见这人强横,便绕过去,都扑往师昧那边,师昧双手结印,但因气力渐弱,水光之阵时暗时明……

  眼见着再难抵御住,墨燃将心一横,道:“师昧,你开个守阵,薛蒙躲进去。”

  “什么?”薛蒙一听大怒,“你要我做缩头王八?”

  “听我的躲进去!都什么时候了还较劲,这么多鬼我们杀的过来吗?”

  师昧道:“阿燃你要做什么?”

  “别多问,按我说的去做。”墨燃放缓语气,“没事的。”

  包围圈渐为逼仄,墨燃催促道:“快点,再迟就来不及了。”

  师昧只得转化咒符,升起一道蓝色的御守光阵,将自己和薛蒙笼在其中。墨燃见他阵成,忽得抽出袖箭,一抹手掌,将滚滚鲜血洒在阵上,以留下自身灵力。而后他目光沉炽,低喝一声:“还不干活?!”

  见鬼闻声,光焰大盛,每一片柳叶都被血红的灵气裹挟着,犹如坠在藤上的尖刀,整段柳藤忽然延出丈长,墨燃闭上眼睛,脑海中是楚晚宁几次使出杀招的模样,再睁眼时,眸中映着无数魑魅魍魉狰狞的嘴脸。

  他持着见鬼凌空抽了一击,火星爆裂,四下飞溅。

  墨燃扬起手,衣摆猎猎。

  那一瞬间,他的身影似乎与脑海中楚晚宁的身影重叠,两个人的动作近乎贴合,毫无二致。

  “风。”

  摧枯拉朽!云急天低!

  在墨燃身后的两个人,只看到一朵巨大的猩红色光阵犹如地狱红莲灼灼盛放,强风过地,犹如千万片无影之刀,见鬼在墨燃手中舞成虚影,所过之处飞砂扬砾,无数凶灵被这裂岸惊涛的气流席卷裹入,瞬间绞成碎末肉渣!!

  楚晚宁天问群杀之“风”。

  墨燃竟已学得九分相似……

  狂风渐止,周遭茫茫一片,俱是尸骨无存,片甲不留。

  回过头,薛蒙和师昧脸上尽是惊愕之色,墨燃来不及高兴,只觉得自己平日里学得还远不够好,若能即刻回复当年修为,这区区鬼界缺漏,又哪儿会让他们这般捉襟见肘。

  “看那边!”

  忽然远处有人这样喊了一声。

  众人齐齐抬头,但见天空中好几个方向,各有衣着不同,灵气不一的几个御剑之阵袭来。

  无间地狱的天裂终于惊动了上修界的所有门派,随着那一柄柄光剑落地,或是霖铃屿诸人灵秀清丽,或是无悲寺大师宝相庄严……凡此种种,应接不暇。

  十大门派的人,终于到齐了。

  更强大的凶灵还在不断出世,蝗潮般无休无止,但随着修士的陡然增多,场面渐渐不再处于劣势。

  于此同时,梅含雪与楚晚宁的灵力交替终于完成,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结界,从金色变成了蓝色。

  边缘交由梅含雪镇守,楚晚宁御风而行,飘然掠至激战的核心。

  他仰头看了眼已经全然张开的天穹裂口,那后面隐隐有着某种巨大的、悚然的邪佞之力。

  楚晚宁几乎可以感到那种力量的疯狂,像是饱饮了成千上万的血浆,喝了亿万生灵的脑浆……

  再不把结界封上,只怕无间地狱里镇压的某种巨邪之灵就要挣脱钳制,来到人间!

  楚晚宁忍不住想,难道那个幕后之人,费劲千辛万苦,是想把炼狱里的某个巨灵放来红尘里?

  可他图什么呢?

  “师尊!”

  师昧焦急地喊他。

  楚晚宁听到声音,侧过脸来。

  前世的景象又重合了。

  “师尊!”

  那时师昧也这样喊他。

  楚晚宁听到声音,侧过脸来。

  雪地里师昧喘着气,满身血污,目光却很坚定:“师尊要去补这个天裂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可是这……这不是一般的天痕,这是无间地狱的裂口,师尊你一人怎能抵挡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我来助师尊一臂之力。我好歹在桃花源习过御守之术,不会拖师尊后腿……”

  经年前两人决定了生死的对话仿佛就在耳边。

  墨燃心惊肉跳,头皮都快麻了,蓦地将师昧拽至身后,猛地塞给薛蒙,大声道:“薛子明你看着他!看好他!”

  薛蒙睁大眼睛:“狗东西你要去哪里?”

  “我……”

  大风起兮,四野腥甜。

  天空中没有落雪,一切终是和前世不一样的。

  墨燃目光落到了茫然无措的师昧身上,心中一阵酸涩一阵宽慰。

  这个结界,单靠楚晚宁一人之力绝无可能补上。

  但是除了他们几位徒弟,又无人熟知楚晚宁灵气心法,能与他配合到天衣无缝,所以这一劫,必须有一个人走。

  朔风正怒,万里萧杀。

  墨燃忽的把心一横,揽过师昧,第一次这样直接地把他抱到怀里,停顿须臾,复又猛然推开。

  师昧。

  这次死的人,恐是我了。

  “我去助师尊封印结界。”墨燃铿锵,语气里有着不容置否的决绝。他眯起眼睛,又深深望了师昧一眼。

  忽然间,他便不想再在乎别人怎么看,不在乎薛蒙就在旁边,不在乎会被拒绝,他等了两辈子,喜爱了两辈子,现在他要走了,或许再不能回来。大风里他立着,想与心爱之人最后说几句话。

  “师昧,其实我……”

  可是临了头,方开口时,厉鬼恶兽的嗥叫又掩去了他的声音。

  那种熔岩般滚滚翻涌的冲动在这凝顿中渐冷,到最后止息。

  “阿燃,你想说什么?”

  墨燃眼前忽然又掠过了前世的倒影,那半卷暖帘下,是师昧温柔微笑的脸。

  好残忍。

  他记了一辈子,从生到死,碧落黄泉。

  墨燃眼眶微微有些红了,但却笑起来。

  “没什么,好话不讲第二遍。”

  师昧:“你……”

  “我去帮师尊的忙,回来之后……如果仍旧想要跟你说。”他梨涡深深,目光缱绻,“我就再告诉你……”

  言罢,转身朝着楚晚宁掠去。

  师昧不会死了。

  至少不会死在他面前。

  墨燃忽觉得天高地广,眼前那白衣飘飞的身影,便就是这一世重生的终点了罢。

  他的师尊,素来胸怀天下。

  师昧死时,为了完成最后的补缺,为了肃清那些横行的魑魅魍魉,楚晚宁选择了狠心离去。

  这一次同·修结界的人换做了自己。楚晚宁如此鄙薄自己,讨厌自己,更不会放着自己北斗仙尊的清誉不要,来成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死活。

  “师尊。”

  他在他面前站定。手中见鬼光起。

  “此界难补,我来帮你。”

  情况危及,楚晚宁看了他一眼,不置可否,即是默认。

  他飞身跃上天穹,立于陈府檐头角牙,墨燃跟着跃了上去。

  楚晚宁道:“结阵,观照。”

  墨燃依他之意,与他同时抬手,两人一左一右,指端凝上观照结界的咒印,缓缓抬起。

  “阵开!”

  两人的灵力随着这一声低喝蓦地自体内汹涌而出,他们分别站住阵脚,携手砥砺,以滚滚修为凝成一道不断扩大的金红色结界。

  那结界触到刚刚涌出的凶灵,凶灵犹如被烈火烧炙,惨叫着退回鬼界之眼中,那结界越来越清晰,光阵越来越刺目,楚晚宁和墨燃脚下各自升起两座灵咒凝成的蟠龙高台,将二人往天穹最上拖去。

  鬼眼在金红光阵的逼迫下缓缓合拢,却似不甘,里头怨灵更甚。

  每合拢一寸,里头汹涌而出的煞气就越发浓烈,当两人距离结界裂口不过几里时,那里面的妖风邪气近乎到了实化的地步。

  墨燃重生后的身子渐渐觉得肩上似有百万重量,胸口更好像压着千钧巨石,喘息不得。

  而那边,楚晚宁的灵力却平稳而强悍,源源不断地输出着。

  一寸,再一寸。

  天地间的邪风已汇集一处,化作尖刀利刃,凌迟着他的每一寸皮肉骨血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意识渐渐模糊间,他又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场景。

  师昧与楚晚宁携手修阵,阴阳两界关闭只在须臾,那些无法还阳的厉鬼见师昧那边的力量薄弱,便统统汇在一处,朝着师昧扑杀而来。

  “唦!”

  只是瞬间,便将竭尽全力维系着结界平衡的师昧刺穿!

  重演一般,几乎什么都没有变。

  只是这一次,万鬼诛心的人,却换做了墨燃。

  天裂处,黑色的邪煞穿破重云,在瞬间贯去了墨燃的胸腔,墨燃只觉得眼前一抹腥红,回过神来,明白那是自己胸口喷涌而出的热血。

  他在这样窒闷的气流中,艰难地侧过脸来,但见楚晚宁衣冠若雪,神情肃冷,竟是半分余光都不曾分给自己。

  胸中忽涌无数怨怼。

  终是恨深。

  他自蟠龙高台上坠落,唇角渗出血水,胸口凄红烈焰。

  掉下去其实是很快的,可是忽然觉得那么漫长,就好像溺死的人渐渐沉入海底,再听不到人间喁喁私声。

  楚晚宁,没有抬手相互。

  没有阻拦。

  甚至,都没有分心去瞧他一眼。

  在他坠落时,红色灵力陡然缺失,楚晚宁一如前世,选择了用尽全部的法术,将墨燃未曾补全的结界,以一人之力——

  轰然封合!

  但留在人间的邪祟失了鬼界阴气的滋补,本能感到焦躁,愈发狂暴,怒起修士们相敌,剿杀血肉之躯只在眨眼之间,多少门派的阵列须臾溃不成军。

  楚晚宁自空中落下。墨燃坠落时,底下蟠龙柱结了层光阵将他护住,摔在地上并未粉身碎骨。

  但整个胸腔都被邪煞穿透,血流满地,却与师昧当年并无不同。

  楚晚宁一击抽退朝着墨燃涌来的凶灵,反手落下一道结界,将墨燃护在其中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身后的人似是这样轻微地喃喃。

  “你要走吗……”

  墨燃咳着血,脸上却是笑着的。

  “你又要走吗?”

  流淌着金色辉煌的结界外,那个人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他立着,墨燃张了张嘴,喉间却猛地涌上一大口腥甜。

  “楚晚宁,你是木头做的人吗?你不会难过,没有私心的,对不对……”

  “楚晚宁……”

  “楚晚宁……”

  他感到眼前越来越模糊,一番激战下来他早已浑身上下都是伤,额头不知哪里划破了,血水流下来,流到眼眶里,随着他仰天肆意的长笑,近乎疯狂的大笑里,血泪滚滚而落。

  他哽咽道:“楚晚宁,你回头啊!你看我一眼……你还要走吗……”

  你再看我一眼啊。

  我就要死了。

  师昧当年,你好歹,还最后瞧了他一遍。

  你……

  是不是真的……

  一点都不喜欢我?一点都看不上我?

  不然你为什么连最后一眼都不看我,你为什么,再也不肯回头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血泪满眶。

  最后的印象里,是金色结界外,那个人白衣孑然,孤身远去的背影。

  他去镇邪了。

  原来,在他心里,世上任何一个人……都比墨微雨,更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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